第48章

方天至趕到少室山腳下時,正值初春三月、草長鶯飛之際。

山下梨花初綻,燕子歸來,但遙望山上風光,草木新芽半發,只一絲若有似無的綠意隱綽在寥落枯枝之中,獨松柏於雲間蒼蒼展立。

闊別七八年,山間草亭飛檐如故,方天至於春風中仰頭探看,竟感到一絲歸家般的寧和快樂。江湖種種故事,仿佛都在此刻如煙般散去。稍作這片刻停留,他心中掛念師父,便三步並作兩步,往山上飛趕。待過了山腰草亭,他忽而覺出一絲不對來——此處離山門甚近,自來都有少林僧人往來巡哨,如今他上得山來,路上一個同門僧人也不曾見到,仿佛整座少室山上沒了人影一般。

方天至心中生出疑慮,打起十二分警惕來,運起輕功朝山門掠去,不多時便見一座氣象莊嚴的單檐歇山頂建築掩映在青松翠柏之後,朱墻橫展,石獅對座,高檐之上正掛著一方門匾,上書金字“少林寺”。而那門匾下頭,兩扇烏漆大門闔合,分列兩旁的側門亦關得緊閉。

方天至站在山門外,心中大感不妙,蓋因他於寺中生活數十年,從未見過白日關寺的情形。他兩步搶上磚台,握住門環大敲兩下,還未開口,便聽裏頭有人喊道:“快去通知寺中長老,賊人上門了!”

方天至急忙高聲喝道:“來人開門!我是圓意,不是賊人!發生甚麽事了!”

隔著寺門,裏頭的人卻只怒道一句:“呸!”

方天至心中一沉,幹脆腳踏磚巖,震地而起,飛躍到丈余墻頭之上。寺中守門僧人本自緊張,忽而瞧見一個靛青人影飄上墻來,二話不說,上前便是七八根長棍直戳過去。而那人人未落定,寬袖一揮一卷,眾僧手上一震,長棍拿握不住,被他卷脫手去。為首的慧能當即喝道:“後退結陣!”

方天至將袖中數根長棍隨手拋落,心中卻更驚疑:他打眼一瞧眼前僧人,為首一個慧能是他從小的相識,適才他不過隨手一擋,手下容情之極,以慧能手上武功,焉至於沒有一合之力,便被他下了兵器?

他從墻上跳下,道:“慧能,是我!你不認得我了嗎?”

慧能於驚亂中細一瞧他,忽而站定。又望片刻,他臉上大喜大悲,融作一處,將手上新握的長棍一拋,撲上前去握住方天至雙臂,道:“師叔,你可回來了!”

方天至擡手一握他腕子,卻覺他手上勁力軟弱,一如尋常村漢,仿佛一絲內功也無,不由愕然道:“你怎麽沒了內力?”再一瞧他身後眾僧,雖握棍結陣,但腳步虛浮,神色委頓,全沒了往日風姿,“寺裏出了甚麽事?!”

慧能道:“一言難盡!今日食過午飯,大家夥兒筋骨酸軟,一絲內力也使不出來,全都中了毒啦!師叔祖疑心賊人要上門作亂,叫咱們嚴守寺門,盡力抵擋。適才聽到砸門聲,我還以為賊人已經到了!”

方天至沉住氣來,道:“我來時一路平安,沒瞧見可疑人等,你們先不要慌張。掌門師伯現在何處?我師父呢?”

慧能哭喪著臉,道:“掌門人率領寺中精銳一並往昆侖攻打魔教總壇去了,至今也沒有回來。這麽大的事,師叔你怎沒聽說?”

方天至急問道:“那我師父呢?”

慧能道:“師叔祖正在達摩院坐鎮,同其他長老商議大事。只是也中了毒。”他話音未落,眼前青影一閃,方天至已奪步繞過他身側,往天王殿深處疾奔而去,幾個起落間便沒了影蹤。

慧能瞧見他身法,不由精神一振,覺著心中稍有底氣。他瞧同門臉上都露出喜意,便斷喝道:“大家夥兒嚴守寺門,不可讓歹人跨進一步!”

周遭羅漢堂棍僧齊聲應道:“正是如此!”

方天至飛檐走壁,縱穿寺院,不欲驚動寺中其余僧眾。闔寺中毒,豈是等閑小事,其中必有內奸作祟。待到達摩院殿時,他才自檐頭無聲飄落,立在窗外靜靜聽內中動靜。

他剛一附耳,便聽一個蒼老聲音道:“如今大禍臨頭,寺中武力盡喪,恐怕抵擋不住。師弟,經閣裏的經書搬運如何了?”方天至當即便聽出這是空明的聲音,心中不由略感一安。

另一老僧答:“閣中典籍無數,一時難以盡運。目下已將珍品孤本,送往後山藏起。其余典籍,恐運之不及,只得就地掩埋。”

空明道:“人手都可信罷?”

老僧道:“送經的僧人俱是從小在寺中長大的,由我親傳弟子率領,兵分數路,想來無礙。”

空明嘆道:“阿彌陀佛!”他靜了片刻,緩緩道,“吩咐寺中僧眾,四下分散,且去避禍罷。”

又有一個老僧道:“不可!師哥,僧眾散去,無人護寺,怎辦是好?”

空明道:“他們便是留下了,又有甚麽用?我闔寺上下中毒,一絲武力也使不出來,到時恐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苦讓他們白饒一條命去?只要寺中僧侶、典籍、武功得以保存,自有來日方長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