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卻說方教主下得少室山後,並未著急趕路,反而留駐在河南境內,意圖先將家門口上的好人好事做上一圈,再圖其它。他自下生便在登封府生活,卻從未有機會走遍這傳說中的“中原之地”,這回邊學雷鋒做好事,邊遊覽大好山河,倒也不嫌寂寞。

要說江湖中人雖然慣愛打架鬥毆、惹是生非,擾亂地區治安;但這年歲中,蒙古人作威作福,漢民日子苦不堪言,江湖大派便顯出保靖一方、安撫平民的用處來。少林寺雄踞豫中,名震八方,一般宵小強賊便不敢在嵩山腳下作亂,反倒叫附近人家得以安穩居作,於這已現亂象的世道中求得保全。所謂江湖正道,名門正派,亦即有這一層意思在其中。不獨少林寺,武當山腳下、峨眉派周遭,若是一一看來,亦當有如此光景。

故而方天至作為自封的少林寺和平大使,往河南境內這麽一溜達,也沒同甚麽數得上名號的江湖人士交上手。一年多來,不過今天幫李奶奶打打水,明天幫張寡婦種種田,後天替劉屠夫斷斷是非,大後天同趙員外講講佛法,非要說動武,也就只隨手料理了幾窩蟊賊而已,端得是所到之處,春風化雨,人民大眾喜聞樂見!

待他賺完這一波積分和聲望值,裹著包袱準備南下之時,他在偌大河南省內竟闖下了頗為不俗的名頭,大家夥兒都知道,少林寺有位叫圓意的大師,佛理精深,慈悲為懷,做下好事無數,真聖僧哉!但至於這位大師練得甚麽武功,又有多麽厲害,那就不知道了。

換言之,如此深入紮根社會底層的名聲,在江湖風雲之地中,一咪咪的時髦值都沒有。待方教主往東南進了安徽境內時,圓意這個名號,除了在個別人眼中,仍然毫無威懾力,只代表“少林寺圓字輩”罷了。而圓字輩的少林僧人,眼下顯然還不具備支配江湖的實力,只約等於空字輩神僧身後的光頭背景板之一。

故而無名の輩方天至倆眼一抹黑的來到安徽時,半點浪花都沒掀起來。他早先在河南賺得飛起,本已打算照葫蘆畫瓢,繼續溫暖安徽人民的純樸心靈。但事與願違,未能成行,這其中緣故便是天公不作美——

安徽境內正發了大旱災。

初到幾日,方天至還未覺察,一路雖少見雨水,黃土揚長,但行道兩側野地中,仍能瞧到些許綠樹青草。但愈往南走,便愈顯出一番荒敗景象。人在路上,只見平原四野,獨留一片勾天連地的衰黃,稻田荒廢不知千萬頃,人去村空,飛鳥罕跡。方天至一路南來,愈走愈覺心驚肉跳,沉重不堪,早先只見樹木旱死路邊,後來便有餓殍倒斃在枯樹下。

那餓殍愈來愈多,樹皮和草根卻愈來愈少,沿路泥土仿佛被犁了個遍,再無一樣能塞進肚子裏去的東西。又行幾日,所見旱情半點未減,但倒斃的屍首卻少了許多,那些死人又能去了哪裏呢。

方天至這一路來也沒個化緣之處,畢竟施主們都已餓死了千百萬。無奈之下,只得靠積分換糧食來果腹。他腳程快,又過一兩日,便趕上了逃荒的人群。眾人之中,年老力衰者百不存一,小孩女人也只是少數,多半都是面黃肌瘦的青壯男子。這些人已餓得恍惚,方天至問起話來,半晌才輕聲細語的回上一兩句,說是往府城去的,指望能有口吃的活命。

府城恐怕不會開城門放人的,方天至心想道。

但他這話卻說不出口,因為他亦沒有別的法子,或許這些人心中也知曉這道理,但總要有個盼頭,才能掙紮著活住。方天至走在隊伍邊上,默默朝身後一望,只見烏泱泱一條長龍,隱沒在路口,不知其盡頭。他忽而一陣百感交集,半是愧疚半是無力。愧疚在他自個兒是受不著餓的,無力在他只夠讓他自己受不著餓。

再有數百倍的積分,也不足以養活這成千上萬的災民。

思及於此,方天至不由握住手裏的菩提珠子,於心中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這大災大難,於佛法上亦能講得通因果,但眼前地獄,到底還是慘烈不敢看!

不多時日暮黃昏,整個隊伍緩緩停了下來,有糧食的偷偷起鍋造飯,沒有糧食的便癱滑在原地,依靠著人車坐下,靠喘氣兒恢復體力。方天至稍稍遠離了大道,盤坐在一棵枯樹下,掏出餅來吃,卻又愈吃愈難受,到頭來竟然有些食難下咽。

他嘆了口氣,把餅塞回包袱裏,擡頭望向不遠處的死寂人群。恰當時,一陣尖利的哭聲忽而響起。方天至循聲一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正自一架板車後面撲出來,連滾帶爬的拽住一個男人的腳腕,淚水滾滾卻說不出話。那男子雖受她這一拉,卻像是不由自主般的停了下來,他茫然的原地站住片刻,最終還是掙開那一拉,抱著懷裏的女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