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湖傾灑,暴雨如注。

那一道慘白電光劈落,將天地都劈得亮了,震耳欲聾的雷鳴中,方天至忽覺萬籟俱靜,眼中只看到那抹紫衣人影,恍惚之間,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她眉間的朱砂。

刹那間,那抹紫影帶著那點朱砂跌落下懸崖,消失在他眼中。

方天至也不知自己聽沒聽見楊逍那一聲“曉芙”,兩三丈之間,他亦如一道慘白電光般飛踏而至,足尖方點在崖頭,身後便有一道淒厲掌勁襲來,他任那一掌打到背上,朝懸崖裏猛然跳落,整個人如張翅猛禽般飛落風雨,疾墮而下。

崖上的楊逍呆呆愣在原地,半晌才道:“教你給曉芙償命。”他忽而目光一轉,望向林中,口中喃喃,“韋一笑,韋一笑……”說罷便發步追了上去。

而崖下,紀曉芙刹那間便已墜下五六丈,疾風驟雨如刀劍般刮過,她渾身冰寒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正自絕望,卻見閃電的余光中,自崖頭跳下一個人來。

那人如一只疾飛如電的白鳥,在如瀑暴雨中俯沖而來,顯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他臉色蒼白如紙,漆眉如刀,黑眸如電,於暗淡天光下縱身飛落,竟在眨眼間趕上了她下墮的速度,朝她伸臂探來。

紀曉芙腦海中一片空白,卻不知從哪裏生出力氣,勉強擡起手來。而方天至一把便將她手握緊了,並借力朝上猛地一拽,將她拉入懷中。紀曉芙被他環抱在胸膛前,下巴正靠在他肩上,萬點雨珠打落在她臉頰上,讓她不由閉了閉眼,兩行淚珠滾落在雨水中。她張張口,終於發出聲音,極輕的道:“我們就要死啦。”可話語裏仿佛極悲苦,卻又仿佛一點都不悲苦了。

這極輕極輕的聲音,方天至仍然聽到了。他用一種極為溫柔,紀曉芙從未聽過的聲音道:“我不會叫你死的。”

接住人的這一刻,他的心仿佛也亦稍微落回到胸腔裏了,頭腦便重新冷靜下來。此時兩人下墜之勢不減,方天至一手抱緊人,一手忽而在斷崖的崖壁上一抓,五根玉白修長的手指竟插豆腐一般深深陷進石塊中。此時他二人下墮之力太猛,方天至不敢拿大,墮勢稍滯,腳下立時在巖壁微凹處輕輕一點,借力拔出五指,未等再落數米,又將五指插進巖壁,扣入石中。如此往復幾次,及至控制住下墜之勢,兩人離崖底只余數十米高。

方天至生挨了楊逍那一掌,若不是開了掛,估計已經是一個死教主了,此時五臟六腑俱痛,一片天旋地轉,只靠一點執念強撐著,因而不敢相信輕功,只緩緩的抽手,又復抓入石壁中,又抽手,一點點的落下崖來。

待二人腳踏實地時,方天至一陣腿軟,不由緩緩跪坐在地上,才將紀曉芙放下。又是一道閃電劈落,方天至借天光瞧她,望見她玉臉菱唇,都似帶著虛影,只有眉間的朱砂,像是烙進他心中一般明艷灼人。方天至幾乎不知自己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別的什麽人,他一時恍惚,又記起她是紀曉芙,想到她挨了韋一笑一掌,便問:“你傷到哪裏?”

而紀曉芙亦借天光望他,只見他雪白一片衣襟上,被雨水暈出一大片血跡,仿佛適才下崖時,血吐出來,染落到衣服上了。她又驚又怕,死裏逃生的喜悅極淡如無:“你怎麽樣,傷到哪裏了?是誰打的你?”

方天至先握住她的手,忍住體內刀刮般的苦楚,稍微調動起一些內力去探她內傷,片刻道:“他未曾用力打你,只是這掌力寒氣極重,要逼出來有些麻煩。”他緩了口氣,“我受了點傷,一時半刻沒法子幫你運功療傷,你先用內力逼住寒氣,待我稍好些了再說。”

紀曉芙此時的內傷,相比方天至來說,又不算甚麽了。她胡亂點了點頭,想教他放心,大雨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紀曉芙定了定神,心道得先找個避雨的地方躲起來,這樣淋在雨中不是辦法,便勉力要將方天至扶起來。

方天至臉色慘白,但還笑了下,安慰道:“我一路帶你下來的,沒虛弱到這地步。”說著運了運力,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走的稍遠些。楊逍不論早晚,必然會繞下崖來,不見屍首,便知道我們還活著,一定四處尋找。”

紀曉芙柔聲應他:“你放心罷,我知道啦。”

所幸有這場大雨,一夜之間,恐怕什麽痕跡也沖散了。兩人挨著崖邊緩緩走,繞了頗遠,終於尋到一個山洞,免受了寒雨徹骨之苦。但洞中甚麽也沒有,外頭的草木都叫大雨淋得透濕,縱然點燃了也只是濃煙滾滾,更加遭罪。兩人在漆黑洞穴中坐定,紀曉芙見他還能行走說話,懸著的心稍微落下,便不打擾他,與他分別打坐運功,療起傷來。

方天至甫一運功,渾身經脈便疼痛難忍,臟腑亦有輕微破裂跡象。要知道他的技能【銅皮鐵骨】如今已解了將近二分之一的封印,放眼江湖,也算是一等坦克,肉的一匹。但他當時心神有點懵住了,又在爭分奪秒的刹那間,根本沒有運功去抵抗,故而還是挨不住楊逍這痛極之下的全力一掌。約莫兩個時辰之後,他收功睜眼,心知若要完全恢復,估計要個把月的功夫。而此時,紀曉芙早將體內的寒氣束縛住,收功許久了。她全副心神都在方天至身上,見他略微有了點動作,便立時輕聲問:“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