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成都府郊外秋意參半。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極目一望,見綠草萬裏起伏,被群巒環抱。萋萋遠峰之上,一二傾白雲,三四星楓艷,朦朦朧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過頭來,踏著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處,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頭隱沒在其中。幾個農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數十棵,零落橫在道中。

瞧此情狀,他忽而想起了幾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來。那日群匪有備而來,雖對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卻各個都算好手,為首那一漢子更要厲害。賊人若有如此本領,尋一山頭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幫派也未嘗不可,何必有一日沒一日的做劫匪勾當?又思及群賊行事心狠手辣,進退有度,不由猶疑起來,心覺這事十分蹊蹺,不該放首惡離去。但金環鏢局抓了許多青衣漢子,得空了審問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這裏,猛地醒悟過來。

副總鏢頭周嶽在金環鏢局經營多年,此番心懷異心,如何不帶心腹好手一並上路?恐怕當時情形應是如此——賊匪率先發難,令鏢局眾人陷入混亂之中,他再趁機取王傳恭性命,屆時總鏢頭罹難,鏢局群龍無首,他一聲號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殺不知情的鏢師。

如此殺人滅口,他不僅可以同賊匪分了那筆紅貨,還可將一切推得一幹二凈,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總鏢頭的位置。

這是一石三鳥的好計謀,差只差在多了個方天至,而周嶽見他年紀太輕,不將他放在心上,就此壞了大事。

但這壞的不過是周嶽的大事。那群賊人剽悍至此,不似尋常匪徒,首領全身而退,留下數十個好手在金環鏢局手裏,當不能善罷甘休。他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們眼中,金環鏢局恐怕要遭。

思及於此,方天至立刻倒轉腳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於險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縱了十幾個年頭,又身負少林絕技一線穿這樣的絕頂輕功,飛跑起來只怕與蒼鷹獵豹也無區別。他離開時不急不緩,一路賞景,出城未有幾裏地,回趕不多時便見到了城墻。兩三個元兵正把守城門,檢看進城百姓的箱貨,忽覺一陣白風自身旁刮過,定睛一瞧,甚麽也沒有,城門之外的土道上,連一絲沙塵也未揚起。

而方天至過了城門,撿小巷縱穿民宅,直線往金環鏢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層客棧的樓頂,穿過一條小巷,金環鏢局就在眼前。只見兩扇黑漆大門緊閉,他敲了兩下門環,無人應答。細聽之下,仿佛宅後隱隱有刀兵喊叫之聲。他再無猶疑,一掌推在門上,只聽喀拉一聲,那扇大門應聲而開。

方天至來不及細看,幾步穿過大宅,繞到後院。只見院中兩方人馬混戰一處,青衣人與鏢師打鬥,鏢師之間也互有打鬥,往來刀劍相接,正自慘烈。地上已然橫屍數具,顯然鏢局眾人頗為不敵。再一細看,王傳恭衣裳上盡是血,正與兩個頗為剽悍的中年漢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覺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齊迸發在胸腔裏,嘶聲痛喊道:“圓意師弟!小心那兩個首領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轉,只見院墻邊的榕樹蔭中,兩個青衣戴鬥笠的人正抱手站著,一人腰間挎有一柄長刀,另一個身量高大,宛如鐵塔,將那挎刀的漢子襯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眾人中廝殺,只守在墻邊,似乎是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斃倒了三個鏢師。

那挎刀漢子一見方天至,新仇舊恨湧在一處,卻哈哈大笑了一聲。方天至心中殺意已起,他望著院中煉獄,雖然心無波動,卻怪自己太過手軟,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聽聞笑聲,不由雙手合十,面上毫無表情,只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說罷,腳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濺血的青磚院中。眾人廝殺正猛,有青衣漢子瞧見他手無寸鐵走來,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視,任那刀劍落下,而右腳踏出一弓步,猛地兩手成拳朝那漢子一擊。這一擊猶如奔濤巨浪,咆哮撲來,那漢子全未料著,被一拳擊在當胸,整個人弓成一彎,朝後方倒飛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後,勢猶未盡,最後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進去,可想見臟腑盡碎。

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裏交手的眾人不由紛紛停了下來,目露震驚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屍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繼續朝那二人走去。眾人登時如潮水般朝兩邊退卻,給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拋開此節,卻說方天至剛進院不久,金環鏢局外頭便結伴來了三個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門口兒瞧見的那幾人。她們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師命下山,尋訪謝遜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棧裏落腳。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來,飛落之間,恰被其中一個瞧見了,那人不是別人,也正是與方天至在城門樓前,四目相視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