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浮世繪

她琢磨著,他結婚後還有激情去追求藝術嗎?恐怕真的只能消磨在家庭瑣事上了。他跟左拉或是德加那種人不一樣,左拉維持兩個家庭也一樣遊刃有余,還能以將近一年一本的速度出書,他的家庭不會成為負累;文森特呢?他行嗎?他看上去像是……有點割裂,一方面他想做一個順從的兒子,成為弟妹們的榜樣和依靠,一方面他又已經開始醒悟,自己想要的不是安穩的家庭生活,或者說,想要的不是平凡的家庭生活。

他也許仍然能在婚後保持創作激情,甚至會提前成為了不起的畫家,她會想辦法幫他造勢,好讓他衣食無憂的去創作。可她同時也擔心,他真的衣食無憂了,是不是就會消磨了那種激情——

這是無法事先預料的事情。從金錢上來說,她是想提前預定這個未來的著名畫家;從友誼上來說,文森特是一個可靠的朋友,一個可靠的中介人,很多畫商都跟畫家保持著良好的商業合作關系和私人友誼,這一點也不沖突。

她擔心她扭轉了他的人生道路,卻從此抹殺了一位藝術家。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沒辦法說什麽,這全要看你自己,你是只滿足於做一個有錢的畫商、一個丈夫和父親,還是想追求更多的一些東西。”

“我還不知道。我就是在為這個犯難。”

她又想了一會兒,“我12歲就知道我想要什麽了:我想要出名,想要有錢。但我也是過了幾年才想到要成為作家,為此我需要不斷地學習,在學習的途中,我越來越堅定信念,我要成為一個死後多年仍然會被人記住名字的了不起的作家。你呢?你怎麽想的?”

文森特震撼的看著她,“我不知道您……跟您一比,我就太愚蠢了!”

“你不要這麽貶低自己。你知道我沒有父親,母親能力有限,我必須依靠自己。你的父母都很疼愛你,你會遵從他們的心願,這樣你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乖兒子,我能理解。但你的人生要自己掌握,不能等到20年後追悔莫及:當初我應該堅持學畫,我應該做‘我自己’。所以,你需要考慮的只是:將來我會後悔嗎?我按照父母的意願度過一生,我對得起自己嗎?”

*

她在巴黎停留了一天半,忙著將帶回來的物品分送給福樓拜的友人們,分別給左拉的兩個家庭、莫泊桑、屠格涅夫、都德的住所都送去了禮物,多數是水果,裝在藤編的籃子裏,附上卡片,署名寫上福樓拜和自己的名字;又給德加、福蘭也送了一些禮物,署自己的名字;給雨果寄去了4幅日本裝飾畫,同樣署上福樓拜和自己的名字;

寄了一些家裏能用到的布料和伊莎貝爾這樣的小女孩會喜歡的小物件回沙勒維爾;給兩個舅舅各寄了兩罐美洲煙草,給夏爾表哥的一頂時髦的呢帽;給加百列寄去了一條意大利羊毛提花圍巾,兩打中國真絲手帕;給阿瑟寄去了同樣的兩打真絲手帕,一件安哥拉羊毛毛衣。

文森特異常喜歡那些日本的裝飾畫,他倆差不多把那個商人的所有裝飾畫都買下來了,有20多幅,維塔麗自己留了4幅,其他全都給了文森特。

文森特送她上了前往魯昂的火車。

*

福樓拜的身體好點了,能出門散步。

“馬賽怎麽樣?”

“可好了!海風有點冷,但要是等到6月,到了夏天,海風就會非常讓人舒適了。還有那種藍,真美!海平面上你甚至沒法分清哪兒是海水、哪兒是天空,我還畫了很多畫呢!文森特也畫了很多畫,我把我們畫的畫都帶回來了,德加先生說我已經畫的很好了。”她沾沾自喜。

“還有什麽?”

“很多好吃的,很多水果,比巴黎好多了。或許您應該去馬賽療養。”

他苦笑:“你已經知道我得了什麽病……這個病會讓人渾身無力,發病的時候甚至痛得快要死去,那是人不能忍受的疼痛,你會想要想盡一切辦法好讓自己不再那麽疼痛——”

“**嗎?”

“對,**,或者隨便什麽都可以。”

她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還有一絲隱約但又清晰的臭味。以前她沒留意過那種臭味,還以為是年長的人身上那種普遍存在的體臭味,但現在想來,他很少跟她有什麽接觸,極少讓她進他的房間,給她講課的時候也很小心不碰到她的手。當時她認為是他避免跟她有什麽不當接觸,現在想想,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可能會通過破損的皮膚傳染,為了杜絕一切可能,他就盡量不跟她接觸,連握手都很少,還基本都是戴著手套的。

其實想想,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得到性啟蒙的機會有限,大部分年輕男人都是在妓院完成性啟蒙,而且一點都不在乎得性病的高風險,真的是很奇怪——但又不奇怪,就是在安全套遍地都是得到一點都不費勁並且也不貴的年代,照樣有男人會覺得安全套“不爽”,而會有高危性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