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帝君二字仿佛一盆由寒冰化作的水,兜頭澆在封戎身上,徹骨寒意迅速令他清醒。

是……若是再不快一些,九重天之上便要知曉了。

他頓了頓,眼眸逐漸清亮起來:“我不願再等了,我們現在這便成婚。”

飲溪迅速瞥他一眼:“可是,可是……”總感覺有些太快了,難道就這般在凡間成婚嗎?

封戎開口十分平靜:“你不願意,莫非是反悔了?”

“自然不是!”她糾結的眉頭擰成了小結:“可是為何這般著急?”

“為何不急?”封戎看著她:“我急著要皇天後土作證,急著昭告天下,恨不得下一刻便叫六界一草一木都知曉,知曉我們是在一起的,知曉我們已對彼此立下誓言,任誰也不能分開。”

飲溪問:“莫非會有旁人將我們分開嗎?”她想了想:“就像話本子中偏要嫁與新科狀元的公主?”

他原該有許多話回她的,哪怕敷衍也罷哄騙也罷,就如往常那樣,可封戎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曉她只是無心之說,偏偏胸口密匝匝的疼,一道又一道寒風灌入,又涼又痛。

二十余年,萬事盡在掌握,他算計身邊每一個人,利用身邊每一個人,算無遺策。

幾年前父皇病危臥床,幾個兒子血肉相殘,刀劍相向。作為太子的封戎獨身而立,宮外腥風血雨,而他在東宮之內閑雲流水與手下謀士下棋。

後來自東宮之內傳出了幾封密信,那密信送往了各個皇子手上。幾只螳螂爭得你死我活,殊不知黃雀早已不聲不響等在了身後。

這於封戎而言原本已是一段早忘卻在腦後的事,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何足掛齒?可近日他卻頻頻憶起他父皇臨死前曾對他說過的話。

仿佛中邪一般日日在腦海裏打轉,揮之不去,令他不得安寧。

那個輝煌了一生的男人,臉頰消瘦,形容慘白無血色,眼珠泛著銅黃,不再清明,一片昏暗。在生死面前,九五之尊與螻蟻平民沒有任何區別。

走到最後一刻,他似乎終是看透了什麽,並不再為幾子奪嫡而惱恨到吐血,甚至聽聞早已白發人送黑發人,也十分平靜。

那雙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他:“你遲早會為自己的自負冷血而飽嘗代價,因果輪回,誰也逃不脫。朕只盼你余生每一日都如今日這般銅墻鐵壁尋不出一絲弱點,凡有弱點,必叫你死生不得解脫!”

……

如今三年過去,其實已然連父皇的面龐都有些記不清,時時想起便是模糊,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可臨終前的這一番話,猶如詛咒,尤在耳旁,時時刻刻提醒著、折磨著他緊繃的神思。

因果輪回……封戎今日已嘗到了。

他不知抱著什麽樣的情緒開口:“……沒有什麽公主,我們不會分開。”

飲溪瞧了瞧他的臉,定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麽,少頃,她偏了偏頭,不去看他的眼睛,聲音比之方才小了不少:“若是……若是你實在不願等的話,也是可以的。”

封戎眼眶發紅:“當真?”

飲溪故作矜持點了點頭。

“好。”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待我們成婚,就去看三月的江南,去看一望無垠的大漠。”

飲溪登時又高興了:“真的?”說完又有些遲疑:“可我還沒有恢復靈力,便是恢復了,也不能變出一個你啊。”

封戎也笑:“自然不必你操心,我會安排好一切。”

……

事情便這麽操辦起來了。禮部驚聞皇帝要大婚,惶惶然接下這麽一樁國之大事,且聽聖旨宣讀大禮要趕在最近的吉日辦,欽天監一算,三日之後便是吉時!按照正常程序,下聘書行六禮,起碼須得半年以上光景,這半年的事壓至三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說著不可能,聖旨卻不可違,皇帝給三天,便是多一刻都不行。禮部上下官員就此忙的腳不沾地,顧不得家。

封戎倒是並未多出什麽影響,照舊日日來陪她用一日三餐,飲溪卻覺這幾日都要累瘦了。

她從前只在話本子上看過凡人成親,自己親身經歷一遭,卻不知有這麽麻煩,更未想到竟然這般著緊,當日下午便來了幾位繡房的繡女,又是量身又是選布料的,極為枯燥。

飲溪數次偷摸溜走,試圖帶著小棗出去溜達溜達,皆被眼尖的仔姜逮了回來。太清殿上下也忙碌起來,原先棲鸞宮伺候飲溪的宮人也被調過來,蕭嬤嬤與點翠也來了。

蕭嬤嬤還是那副模樣,做事一絲不苟,即便忙碌也不失穩妥。

因上次的事,飲溪也想與她談一談,晚間便尋了個機會,與她站在庭院之中。夜幕之下的太清殿仍舊熱鬧,宮人們登高踩低掛著喜慶的紅色繡球,熙攘不斷,倒不似在宮裏,似是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