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飲溪緩緩收回腳,眼睫微動。

她慢慢擡起頭來,整座陰暗的山洞就此盡收眼底。

從她的腳邊,一點點挪至山洞裏廣闊的全景。

白骨鋪路,屍骸成山。

今日,飲溪真正見識到了。

那洞中陰冷之氣一陣陣遞到她身上,她渾身連帶著手腳冰涼僵硬。

要死多少人,才能有這般景象?要死多少人,才能讓著洞中陰氣大盛,以至周圍寸草不生?

飲溪不敢想,更不想知道為何這洞中會有這麽多的屍骨。

那小鹿自入了洞中起便很是安靜,站在洞中回身望她。而它腳邊是一具屍骸,那屍骸只腐爛了大半,還有半顆頭顱,此刻那烏噔噔的眼珠便直直對上了飲溪的雙眼,死氣沉沉,無一絲情緒。

她心中驚跳,忙收回視線走出洞外。

外頭日頭正好,飲溪身上卻無絲毫暖意。

天上與地上的距離有多遠呢?這雲層之上卯日星君正在當值,她不知此刻多想尋個法子告訴他,讓他看到自己,好將自己從這鬼怪的地方救出去。

可烈日幾乎刺傷了眼,飲溪心中知曉,這點距離此刻就是天地間最遠的距離。

小鹿為何帶著她來這裏?為何要她特意看到這些東西?

那屍首的主人顯然並未死了很久,可若篤卻說此處已四年沒有旁的活人了。

一連串的事情躥入腦海,一時是若篤墮仙的身份,一時又是這結界內成山的屍海。

平心而論若篤待她極好,飲溪不願將這兩件事聯想於一處。

又或者說,這結界本身就是若篤設下的,若是如此那事情便能有了解釋。

正沉思著,小鹿忽而從洞中跑了出來,立著遠處動了動耳朵,接著便頭也不回鉆入草叢裏跑了。

飲溪追著跑了兩步,登時便看不到它的身影,心知它這次是真的走了。

她雖然歷過的事情不多,卻曉得不能再全然信任若篤了。她既瞞了飲溪身份,那自然是從一開始便知曉了飲溪是仙,豈知她是否還瞞了更多?

這麽一想更是心亂如麻。

頂頂聰明的仙,此刻遇到了頂頂大的麻煩。

背後就是那堆滿屍骸的山洞,飲溪無論如何也不願在此處停留,順著這一條路便往出走。既然前頭的路走下去便是碰壁,倒不如四處走走看看,興許能找到一線機會。

這林子長得處處相似,周遭連景致都相仿,她也不知自己走上了哪條路,更不知走了多久。

體內一遍遍運著氣,一遍遍落空,飲溪摸了摸手腕上臨走時封戎送給她的鐲子,又想到了封戎千叮嚀萬囑咐的話,鼻尖一酸。

想回去,想要見他。

她才不要陪在若篤身邊,她不要若篤對她好,更不要若篤代替他!

*

兩天兩夜,封戎幾乎沒有合眼。

雨停了,可禦林軍搜遍了整個山林也沒有仙子的身影。她當真就是如楚炎卦象上顯示的那般,一點痕跡都不留。

楚炎更是一時比一時焦躁。

皇帝已經等不得了,他要走最快的那一條捷徑,不惜屠山也要找到飲溪!

可更怪的是,這山中竟沒有一個精怪。凡是山林,有山有水,天地間靈氣充沛,正宜妖物生存,斷不可能這麽大的隴寒山,連一只妖也無。可此時此刻,楚炎當真找不出一只妖的蹤影。

這山太鬼怪了,只怕還有什麽更大的秘密藏著。

封戎就這麽沉默著,眼眶微紅,又一次聽得楚炎戰戰兢兢報上消息。

他捏著鼻梁,輕言細語:“愛卿,天下能人異士何其多,緣何你做到了國師的位置上?”

楚炎不敢說話。

封戎又說:“朕一次又一次給你機會,你卻一次又一次令朕失望。”

他笑了:“不管你這些年在背地裏做了什麽,朕總歸是由著你的,更看在你為朕送來了飲溪的份上,是以對你極為寬容。”

他忽然湊近,似是極有興趣般問楚炎:“朕的血,令你法力大增,是不是?”

楚炎臉色劇變。

“原以為新登基的小皇帝好掌控,卻不曾想反被拿捏住了把柄……愛卿心中,對朕也是一直有怨念罷。”

封戎一手松松搭在膝上,他此刻卻像個一念之間便定人生死的閻羅。

他看著跪下地上那人,語調裏是透骨生寒的冰雪:

“可你須得知曉,朕從來不是一個做虧本買賣之人,更不會白白留你性命至今。朕知曉國師的本事斷不止於此,畢竟修了禁術走了旁道,而這禁術誘惑之大,竟讓你寧願被逐出師門也要修習……朕的飲溪能被國師留至今日,足見國師本事非凡,可見這禁術十分了不得。”

封戎看著他,眸中一閃而過狠厲。

“上一次,朕便說過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明日這個時候,朕要見到她完好無損出現在朕面前,如若沒有——你從朕這裏得到的,朕只好加倍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