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了棲鸞宮的門,徐公公鮮有的感覺到皇帝現在心情不錯。

現在龍椅上這一位跟先帝完全不同,先帝那是沾花惹草的風流性子,打從潛龍時期,府上就美人不斷,後來做了皇帝更是變本加厲,三宮六院自開朝來從沒有如此充盈過。

封戎是先帝幺子,王皇後入宮十幾載一直未有身孕,王家世代簪纓,先帝又欠下王家一段舊情,故而王皇後的位置坐的還算穩當。後宮嬪妃先後誕下四子,太子遲遲未立,王皇後就在此時懷有身孕,十月後誕下後來的太子,也就是封戎。王皇後是個福薄之人,好容易有了往後立身的根本,卻在生產時難產而死。

封戎一出生便是潑天的尊貴,滿歲後當即被封為太子。先帝評價他聰穎早慧、行事有度,胸襟寬厚,天然便該生在帝王家。

十五歲頭上,先帝為他定下平西候家的嫡小姐,不等那位小姐及笄,便得了熱病沒了。又過了兩年,先帝看準了東郡王家的郡主,隔月郡主隨父遊覽,感染了當地瘟疫不治身亡。

朝中隱隱有傳言,說太子生來克相,有帝王之才又如何?恐不適合稱帝。再沒人敢打太子姻親的主意。

封戎不置一詞,照舊上朝,學著從他父皇手中接管朝事。

新帝即位,後宮除去一些不成事的太妃空空如也。徐公公跟在他身邊這麽久,更是不見他臨幸任何人,不沾分毫女色。

這是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興趣,而那女子,不是常人……

還不到午時,往常這個時間皇帝會去勤政殿,今日卻走了反方向。徐公公心裏頭有個猜測,心中惶惶不已,卻只敢跟在身後閉嘴不言。

宮裏的路大大小小,這地方越走越僻靜,及至最後,連一兩個偶爾經過的宮女都沒有了。皇帝停在一座宮殿門前,不等徐公公動手,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暗衛便上前推開兩扇大門。

院內是與院外截然不同的景色,隔著一堵墻,荒涼與繁華分界的一清二楚。無人打理的冷宮,石板夾縫野草從生,一片灰敗之意。

暗衛開路,封戎踏進去,步步從容,仿佛他不是走在雜草間,而是在禦花園散步。

宮殿大門一開,八月的天,冷氣豁然沖出。冷宮下修了一座地宮,稱作地宮,實則是地牢,徐公公曾來過一次。

這裏關押著見不得光的人,還有幾日前被皇帝賦予如此“殊榮”的國師楚炎。

壁燈一盞一盞點起,幽幽燭火照亮前方狹長的路,頭頂回蕩著一行人的腳步聲,嗒…嗒…嗒…,徐公公頭皮發麻,一手抱著拂塵,幾乎要把頭埋進拂塵裏去,除了腳下的路,旁的地方,一眼都不敢多看。

暗衛終於停在一間牢房前,楚炎坐在正中,不過五日功夫,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身上不見傷痕,似乎並未受到苛待,只是這精神……

有人往鐵欄前搬了一套桌椅,皇帝不緊不慢落座,一手搭在桌上,食指緩緩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

長久處於黑暗中,籠中之人似乎在辨認來人,神色有片刻遲疑,等他從漏下的燭光中見到露出一角的明黃色衣角,倏然激動起來,噗通便跪在地上,上前膝行幾步:“臣叩見陛下!”

封戎笑,不以為意:“愛卿在此處住的可還好?”

楚炎抖著唇,雙眼瞪的巨大,紅絲爆裂,半晌,才開口:“……臣不知錯在何處,思慮幾日不得解,懇請陛下明示。”

潮冷空氣中有淡淡茶香散開,皇帝品了一口茶,言笑晏晏間,恍若在議政殿與朝臣談論無關緊要的私事:“朕不曾降罪與你,愛卿何錯之有?”

楚炎抓著欄杆的手逐漸握緊。

封戎不急,品夠了茶,才開口:“朕有事要交代給愛卿做,只是朕對愛卿不甚了解,不如愛卿說說,如何才能讓朕放心的把事情交給你?”

楚炎聽完,面上一霎失去了血色,唇瓣蠕動半晌,方對著前面鄭重磕了三個頭:“臣……萬死不辭!誓死效忠陛下!”

轉動扳指的動作停下,封戎的手指點了點桌面,唇角勾起一點,面色極盡柔和:“朕信你,愛卿不要讓朕失望才好。”

……

出了地牢,徐公公仿佛又能重新呼吸,暗悄悄重重喘了口氣。一直掛在皇帝臉上的笑沒了,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暗衛上前附在封戎面前說了什麽,封戎語調輕輕,低似呢喃:“朕說,他拿了錢財另辟此生,往後,朕便再也不想見到他。”

暗衛抱拳,很快退下,身影消失在殿門裏。

封戎側頭,望了望天空:“方才的茶不錯,送去棲鸞宮,給她嘗嘗。”

徐公公抖了抖身子,身子俯的更低:“奴才這就遣人送去。”

*

凡間真真是有趣。

飲溪第一千次冒出這個念頭,已然是樂不思蜀了,得了趣,倒不如之前那般迫切想要回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