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紅樓(8)

北鎮撫司派人清理西廠廢墟時,意外在裏面挖出一座地牢。

這是對外的說法,比起東西兩廠宦官專權,北鎮撫司可算得上是實打實的錦衣衛衙門,因前頭指揮使萬安獲罪,成化天子便另外選派了一名官員臨時接管北鎮撫司,但廠衛勾結已久,西廠的地牢對北鎮撫司來說根本算不上隱秘。

成化天子卻是驚出了一身白毛冷汗。

他生性多疑,也就這幾年西廠番子將整座京城的風聲都攬入他耳中之後才算是好了一些,汪直辦下的大案裏多是官員勾結亂民,或是通敵叛國,最輕也是貪汙受賄,魚肉百姓。

罪名林林總總,層出不窮,也令他深信滿朝官員裏沒有幾個值得信任的人,他逐商輅,遠項忠,將這些對他有“不恭之意”的臣子一個個調離中樞,每每有了信任的官員,經過西廠查證,總會查出許多問題來。

久而久之,他就越發信任這些無根的宦官,認為他們既然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就會越發一門心思地對他負責。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汪直濫用酷刑,私設公堂,往往將被抓來西廠的官員殘虐至遍體鱗傷,再簽下一份份離奇的口供,便全了他的“大案”,李澈隔壁的那個硬骨頭,其實也並非是什麽硬骨頭,那人是一名國子監講師,因他女兒貌美,被同僚告到汪直耳朵裏,汪直便要納他女兒做妾,他將女兒送至鄉下避難,沒多久人就到了西廠地牢裏。

一個國子監講師對於汪直來說根本用不著費心羅織罪名,他抓便抓了,滿朝文武更無一人敢多問一字半句。

李澈尚得一個全須全尾活著出去,他隔壁那位卻是一命嗚呼。

西廠地牢總計救出四百五十三人,其中重傷殘廢的占了三分之二,最輕的也是鐵烙滿身,拔掉指甲剜只眼睛之類的已算小刑。

這是汪直已經死了,他要是活著,成化天子保不齊也想讓他試試這樣的刑罰。

汪直怎麽就死了呢?

這種惋惜不光滿朝文武有,李澈也在被救出西廠地牢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本意是想在西廠熬上一夜,讓李凝引雷只是讓他不要受太重的傷,畢竟他也怕疼,汪直是他的關鍵一子,按他的想法,隔日朝堂對峙才是該他發揮的時候,不成想白挨了一頓鞭子。

這倒是不能怪李凝,她雖沒見過汪直,卻被李澈帶著遠遠指過汪直的宅子,她怕單劈西廠還不夠示警,於是想在汪直家裏也劈上一劈,也許是天雷當真認惡人,即便李凝沒有傷人的意思,還是不偏不倚給汪直來了那麽一下子。

據當夜和汪直同床的小妾說,當時一道雷掀了房頂,轟隆一聲劈在汪直身上,當時人就焦了化了,骨頭渣子就剩下一點點,還被隨之而來的大雨沖刷幹凈了。

這簡直可以寫進話本裏頭去了。

可惜大明沒有江湖,平頭百姓坊間流傳的話本只有些情情愛愛,決不敢寫這些東西。

但背地還是偷偷傳了出去。

百姓裏偷著高興,朝堂上則是亂成了一窩蜂,先是被從西廠解救出來的刑部右侍郎李澈進言,要求宦官交權,裁撤各地守備太監,廢除東西二廠,奏折留中不發之後,這位錚錚鐵骨的大人怒而無奈,最終上書,要求裁撤西廠。

所謂唇亡齒寒,西廠地牢裏被淩虐得不成人形的都是朝堂同僚,倘若西廠不廢,再換個人上去,新瓶裝舊酒,若不借著這陣群情激奮的東風廢除西廠,難道誰還願意去過言不敢言,道路以目的日子?

是人都有血性,科舉制度下,誰不是天資聰穎三試連中入得仕途,隱忍不發是為獨善其身,但到了連獨善其身都不能的時候,人總要站起來說話。

幾年前商輅閣老發起的彈劾汪直事件僅使得西廠被廢一月,後續所有上折的官員無一例外都被狠狠報復,商輅辭官歸鄉,余下人等輕則丟官重則入獄,這一次要求裁撤西廠的官員比上一次更多,並且每日都在增加,過不多久,內閣兩位劉閣老一並上折,請天子裁撤西廠。

成化天子確實有把罪責都推到汪直頭上,消停幾日再換個人上去的意思,遠了不說,梁芳最近就表現得很不錯,然而在這樣的大勢下,他到底也沒能支撐太久,便下旨廢除西廠。

李澈深藏功與名,沒幾天將金陵血案的後續也掃了個尾,“開國六王”犯案的基本都是旁支,主支幾可算是毫發無損,賈王史薛就倒了血黴,當先榮寧二府內就被揪出一大批賈氏族人,便是嫡系主支也不例外。

榮府襲爵的大房老爺賈赦因強納良籍,逼死人命被革除爵位,充軍發配,二房則是放印子錢,強買良田,雖則二房老爺抵死不認,但也判了個流放,寧府襲爵的老爺賈珍開辦賭場,青樓,誘拐勛貴子弟聚賭成風,拐賣強擄民女逼良為娼,判處革爵外加斬首,李澈原本還查出這人和兒媳婦有一腿,府裏上下竟然沒有不知道的,出於一點僅存的良心,他沒接著往下查,算是保全了那女子的一點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