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春有百花嬌艷嫵媚,秋有楓紅傲然多情。炎夏知了,冬雪臨風……一年四時,南來北往。許顥離開京城後,便以一雙腳去丈量被盤古分開的那一半混沌大地。

他走了許久,也見了許多人。

嘗百草,救黎民。他在修佛,也在渡自己。

他曾匍匐在名川大山腳下,也曾跪在千年古刹前。

他求佛,修心,也在佛堂為她祈長生……

他曾經四次路過京城,曾經十七次走過寧榮街,卻只有一次遇見緋歌。

只因執意要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他將自己困在銅人巷子裏數日不肯出來。

最後在方丈大師了然的神色中不得不承認,時間和距離根本不能叫他徹底擺脫她織就的那張紅塵情網。

他不是戀紅塵,只是年少初遇,那人便長在了他心裏。江山如畫,卻不及她一顰一笑。星雲搖曳,他終究舍不得將她拋卻。

也無法拋卻。

……

他避過,爭過,辯過,努力過,如今再一次起程出發,許顥雖然不曾脫下一身僧衣,卻也不再剃發。

既以生了三千煩惱,那便順其自然吧。

走過秋日最後的溫暖,又迎來冽冽寒冬,卻在臨春之季遇到了雪崩。

好在他路經的小村子雖然受災嚴重,卻因地勢原因傷亡並不重。只是雪崩後,所有的山路都被齊齊斬斷,村民們想要離開這裏卻是難上加難。

許顥頭發不過寸許,又穿著僧衣,村裏人見他雖容貌雋秀,卻是出家人,便也以禮相待。後來見他還懂醫術,更是推崇備至。

然而在缺衣少糧,缺醫短藥的大環境下,人性經受了最大的考驗。不過半個月的時間,第一起易子而食發生了。

那是許顥為了村民在雪地裏尋找出路和藥材時發生的事情,許顥回來後,雖見眾人神色慌亂,卻並未發現什麽。

或者說,他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年少時,許顥也曾讀過史。讀過殺胡令,也讀過公羊傳,然而書中之慘烈,並不曾讓他聯想到今時今事。

之後這樣的事情從最開始避著許顥,到半遮半掩,到毫無遮攔。許顥經受的教育和佛法的洗禮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他不顧村民猙獰神色攔下這樣的事情。

可惜在百年難遇一次的春寒裏,冰雪不化,山路不通,他只有一個人,怎抵的過人性的扭曲和自私。

瘋狂的,沒有禮教束縛的男人,冷漠又軟弱的女人,眼神渾沌又理所當然的老人……牙牙學語的天真稚童轉眼間便被擺在餐桌上,而不遠處還有慘糟蹂/躪的懵懂少女被勒死在一旁。

殺戮,仿佛早在許顥出現的這一刻便已經注定了。

那些提著帶血刀刃,向許顥走來的人跟本沒發現許顥是怎麽奪過他們手上的刀刃……

曾經翻閱佛典,敲動木魚,擺動晨鐘的雙手。曾經診脈救人,施針采藥的雙手終究是拿起了屠刀。

……

殺一人是殺,殺百人也是殺。當冷鐵卷刃,血泊白雪,山路浸染時,滿目蒼夷之下,唯有許顥立於天地間。

仰頭看向烏雲蔽日的天空,清冷俊秀的臉龐帶出一抹蒼涼的笑意。

團坐在血色之上,許顥睜著一雙琉璃般澄澈,又深邃漠然的眼睛念起了往生咒……

佛不殺生,他不成佛。佛若殺生,他便是……殺生佛。

殺孽如山,以殺止殺。

.

“啊~”

小歇的緋歌因噩夢瞬間驚醒,滿頭冷汗的坐在炕上猛喘著氣。

“姑娘夢魘了?”小紅坐在一旁做針線,見緋歌突然驚醒連忙上前,一邊倒了杯溫茶給緋歌,一邊又問緋歌夢到了什麽。

“不過是些陳年舊事罷了。”緋歌搖了搖頭,換了話題:“三姑娘是下月初三的生辰,我舊年得了本字帖放在那邊閣架裏,你一會兒找出來吧。”

“剛過了林姑娘的生辰,離下月初三還有半個多月呢。到是二太太的生辰也在那幾日,姑娘今年可要準備壽禮?”頓了頓,小紅又說道,“初九是璉二爺的生辰,今年到底不同往年,姑娘這裏是不是也要備些禮?”

榮寧兩府上上下下的主仆多了,月月都有過生辰的。光是三月份,少說就有仨四個。

初一的王夫人,初三的探春,初九的賈璉……

“太太那裏倒罷了,不過是一碗子壽面再將我往日抄的那幾體佛經捧上便罷了。三姑娘那裏仍是字帖,璉二爺……讓茜雪做個扇套。”

闔府都知道她女紅不行,叫茜雪做也不算敷衍人。

說話間,蘿蘭從外面進來。小紅一見蘿蘭進來,眼睛閃了閃,笑道,“姑娘,我去灶上看看參湯好了沒。”

“不急著回來。先去二門那邊給你老子傳個話,讓他抽空去香料鋪子一趟……”緋歌學制香,前兒正好廢了一批原材料,這會兒想起來了,便叫小紅給林之孝傳個話,幫忙買一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