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糖醋排骨

躁動不已的空氣隨著林妧尾音落下, 盡數歸於平靜。

夏佐怔怔望著手中戒指,淡金色長睫在日影中無聲顫動,紅寶石的綺麗色澤落入眸底, 與傍晚時分暗紅的天幕遙相輝映。

視線所及之處是斑駁古老的階梯, 歲月在上面留下不可磨滅的印痕;佇立於遠方的是與記憶裏截然不同的棟棟房屋, 群山依舊無言,人卻早就換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這時他才恍恍惚惚地想, 屬於他們的故事, 原來終結於數百年之前。

騎士時代終結之後, 他又將以怎樣的身份活下去呢。

林妧沒有打斷他的沉思,側身走下樓梯, 前往角落裏的遲玉身邊。

他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 顯然在打鬥中處於上風, 但少年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她能感覺到對方零碎倉促的呼吸。

察覺到來人的腳步, 遲玉輕輕掀起眼簾。

兩人的目光交匯於黯淡暮色, 還是林妧先開了口:“很難受?”

當然是難受的。

不受控制的力道在血液裏橫沖直撞, 就連骨骼都傳來被撕裂一樣的劇痛,五臟六腑裏仿佛著了火,能忍著不慘叫出聲,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

他不答反問,眼中陰戾尚未散去, 又籠上一抹譏嘲的笑:“你擔心我?”

這什麽稀奇古怪的壞脾氣, 即使受了傷, 說話也還是帶著刺。

“是哦。”

林妧面不改色, 一把抓起對方被劃破的手臂,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拿出備用繃帶:“我就是在擔心你。”

她答得直白, 完完全全超出了遲玉的預料,少年在聞言時愣怔一瞬,茫然地眨眨眼睛。

倒是有薄薄的緋紅色霧氣從耳根湧出來。

林妧沒有注意他的神態變化,低頭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遲玉手上。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每根手指纖細修長,骨節因為太瘦而顯得格外突出,淡淡的薄繭無法用肉眼察覺,只有觸碰時才會有細微觸感。

這人對自己下手是真狠,猙獰的傷疤極深極重,如同嬰兒咧開的嘴唇。有些血塊結了痂,有些還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落在地板和她的指尖。

遲玉皺著眉:“別弄臟你的衣服。”

林妧笑了:“你成天都在想什麽呀。”

“你不用管我,用不了多久就會好。”他解釋得吃力,試圖抽回手臂,卻被跟前的小姑娘死死抓住,“我只是受到了短暫的反噬。”

反噬。

林妧沒能理解這兩個字的具體含義,微微一愣。

“他身體裏寄宿著強大的力量。”夏佐從台階起身,低聲為她解釋,“人類無法將其完全容納,所以會不定期地承受痛苦,這是獲得力量的代價。”

他究竟從何處獲取力量,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心甘情願地接受苦痛,這些都是林妧難以想象的謎。

她沒有過度深究這個話題,小心翼翼地綁好紗布,出於對搭档的責任感低聲開口:“抱歉,除了簡單的包紮,我什麽也幫不了你。”

天色好像又暗了一些,暗紅天幕逐漸被濃墨吞噬,四周越來越安靜。

遲玉沉沉地看她一眼,忽然彎著眼笑笑,眸底兀地映了些若有若無的光:“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因為疼痛的緣故,他說話時聲線止不住地顫抖,讓這句原本語氣淡淡的話變得近乎撒嬌般的懇求。

林妧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

她粗略想了想,在腦海裏組織好大概的語言框架,聲音輕飄飄的:“你獨自在春天的原野裏緩慢行走,忽然從對面走來一只可愛的小熊。它毛茸茸的身體活像裹著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對你說:‘你好,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麽?’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林妧一邊回憶,一邊緩慢地小聲敘述;身邊的少年倚靠著墻壁安靜閉上眼睛,不知想起什麽而勾起嘴角。

他在那間潔白單調的小屋子裏獨自生活數年,噩夢般的痛楚如影隨形。沒有人陪伴、過去與未來都是一片虛無,就連死亡也成了一種奢求——

今天的病症發作並不算嚴重,大多數時候的疼痛令人無法承受。身體因為力量失控而崩裂出諸多致命傷口,而每到死亡邊緣,體內蟄伏的力量又會把傷口消弭殆盡,讓他重獲新生。

他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經歷生與死的循環,在那間小屋,孤孤單單一個人。

今天卻有人對他說起春天的熊,幼稚得有些可愛。

更何況,講故事的是那個人。

林妧說完停頓片刻,擡眸時恰巧與睜開眼的遲玉視線相撞,溫溫和和地問:“你喜歡嗎?”

一縷淡淡的笑從少年眼底溢出來。

他的聲音很輕,幾近於低不可聞,匆匆忙忙地融進風裏:“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