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腦子像是被重錘狠狠砸過,身體不受控制往後退去,裴行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天花身為傳染性高,死亡率也比較高一種傳染性疾病,太監總管當下就挑選皇宮中感染過天花的婢女來伺候,至於已經接觸過緹寧的宮女則隔離在另一個宮中。

與此同時,裴行越眉心像是一萬年都沒有舒展開過,下令京兆府尹開始排查京城內的百姓,城門口進出的百姓也要讓大夫檢查。

很多時候天花的規模性都不太大,但緹寧明顯是被人傳染的,最近她出過兩次宮,七夕燈會那日人流已是萬分擁擠,而去白馬寺上上香的信眾也是繁多。

這些安排好後,他走出大殿,此時天色很是暗沉,烏壓壓一片像是隨時會有狂風暴雨來襲,他站在巍峨莊嚴的漢白玉大石上,腳步就像是灌了鉛一樣,走一步就像是有一把重錘死死捶在他雙足上。

這麽失態的時刻是枕玉這輩子第二次見,且兩次都是因為一個人。

她低聲道:“主子,你還沒用早膳。”

裴行越像是沒聽到,繼續往禦書房後面的乾清宮走。

太醫都戴了自制的棉布面巾,宮殿彌漫一股淡淡的中草藥味,裴行越闊步而入,寢殿內的藥味更是濃郁,他緩慢地走到雕花鑲琺瑯的拔步床前,在床前僵立了半晌,才敢垂眸看著閉著眼睛臉色潮紅躺在床上的人。

他嗤笑了一聲,自從八歲之後,他再也不覺得有什麽東西能讓他恐懼,可眼前這個人卻讓他幾次三番嘗到了什麽是恐懼。

那是一種挖空了五臟六腑的空蕩蕩,讓人既害怕明天的到來,又期盼明日的到來,不覺得難過,但想到某人四肢便會無意識的發冷顫抖。

他曾經想過毀滅讓他產生這種情緒的源頭,但寡淡無味的日子又有何意趣可言,於是竭力控制。

近兩年的時間過去,他自認控制得很好,把對她的感情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收放自如。

所以她醒來後,盡管有一種散去天地昏茫的感覺,但是他也自信如果有朝一日再來一遍,他已經能把這股情緒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雖然會遺憾,有些難過,但總而言之,都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裴行越牽動了下僵硬的唇角,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在床榻慢慢坐下。

他其實無法控制。

一聲極其細小的□□聲從昏迷的人口中漫出。

裴行越陡然脊背繃緊,不受控制朝前傾去,心如擂鼓柔聲叫她名字:“阿寧。”

緹寧微微掀開有點沉重的眼皮子。

見她竟然睜開眼了,裴行越立刻大聲道:“太醫!”

緹寧的腦袋裏就像是裝了數十斤沉沙般,還沒反應過來,便有幾個臉色沉重的太醫圍了上來,掀眼皮摸脈搏。

腦子遲鈍,她茫然地望著他們的行為,然後便聽到有個聲音說什麽伸出舌頭。

伸什麽舌頭,和她有關嗎?緹寧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想。

見太醫重復了兩道,緹寧都沒反應,裴行越垂下眸光,眼神裏沒有絲毫的急切逼迫,他輕輕地說道:“阿寧,張開嘴伸出舌頭。”

緹寧盯著眼前這張俊雅溫潤的臉,聽到他的聲音微微張了下唇。

裴行越見狀,伸出手輕輕掰開她的下頜,他的手指有些涼,緹寧滾燙的肌膚一接觸到,喉頭就舒服地滑動了下,眼神亮晶晶地望著他。

他耐心地說:“伸出舌頭。”

緹寧反應了片刻,慢吞吞伸出舌頭,裴行越終於松了口氣,太醫上前觀察,這個時候,緹寧有些迷迷糊糊的腦子逐漸清醒,她嗓音沙啞地問:“我生病了?

見太醫看舌結束,裴行越放開掰住緹寧下頜的手,剛拉開距離,就被一只滾燙的小手拉住了。

兩只手緊緊握住這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發熱的緹寧貪婪的從手中汲取涼意。

裴行越見她雙頰發紅,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冒著細汗,另外一只手伸出來反握住緹寧兩只滾燙的手。

緹寧盯著那雙像是裝滿琥珀的眸子,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她又覺得有些癢癢,抽出手去抓脖子,裴行越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緹寧的身體在床榻上扭動幾下,“我好癢,我要撓撓。”

裴行越盯著那些裸露在外的皮疹,深吸了口氣:“我給你扇風,你不要抓。”

宮婢拿過扇子遞給裴行越。

微涼的風襲來,緹寧頓時覺得自己沒那麽癢,這時她的意識也清醒了很多,她皺眉問:“我是什麽病。”

她扭頭看向宮殿裏,發現香蘭和瑞草都沒在,貼身伺候的是幾個陌生臉,緹寧心裏咯噔一聲。

裴行越的手微微一滯,他低聲道:“是天花。”

天花兩個字就像是冰水猛地砸入沸水中,澆滅了咕嚕嚕的氣泡,緹寧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