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隴頭月(1)(第2/2頁)

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散在了地上,硯頭殘墨將最上層的軍報點汙,有幾滴濺落在地上。

容玄明負著手,目光深深地凝視著北方,面色森冷沉靜,仿佛激起方才巨響的人並不是他一般。

他淡淡地道:“是我低估了他!”

容縝下意識地問道:“誰?”

容玄明並沒有看他,仿佛只是自言自語,在這一句之後沉默了片刻,神色一時變幻如深崖積雲,難以捉摸。

半晌,才轉過頭來,看著容縝,道:“你隨我走一段路,到睢都分道,你悄悄地回京去。”

他語氣平淡地問道:“做得到麽?”

容縝聽到他這句問話,腰不自覺地挺直了,道:“是。”

容玄明微微頷首,又重新轉開了目光。

容縝離開了他的視線,才下意識地擦了擦額角,反應過來什麽,問道:“大伯,您不回京?”

他壓低了聲音,急促地道:“小皇帝禦駕親征,京城防務必然空虛,何況連太後也不在京裏!大伯,只要您提兵北上,京城無險可守!我願率一部兵,奔襲陪都夏宮,持太後為質!帝都皇宮中只有一位貴妃,大義名分、軍力優勢,俱不在彼,又有何懼?”

容玄明聽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容縝雙目灼灼地看著他。

容玄明笑了笑,道:“阿縝長大了。”

容縝以為他接納了自己的提議,不由得狂喜。

他對這個大伯父有多麽敬畏、懼怕,就有多麽期待得到他的一點青眼。

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大事上得到容玄明的一個點頭!

少年人眼中的烈焰,容玄明一覽無余。

他淡淡地道:“年輕人不怕多想,只怕不想。”

“只是,”他話音微轉,沒有看容縝刹那間低落的神色,只是平淡地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殷七敢下這道詔令,使我攜部奔赴西境,他怎麽會全無後手?”

“率軍北上,徑赴帝都——你猜我此刻反了,京外沿路這些省道,是附我容氏,還是興兵勤王?”

容縝面色一白。

容玄明沉聲道:“是我看走了眼,當日我出京的時候,沒有想到殷七能布下今日的朝局!”

他深深地看了容縝一眼。

容縝驀然間讀懂了他這一眼裏的意思——

大伯與甄閔夷相爭多年,甄閔夷也未嘗不是他留在帝都的一顆定盤之星!

倘若身為甄氏家主的甄恪還安然在位,朝中想要如小皇帝所願地呈現勢均力敵、相持之勢,只怕也沒有那麽容易……

可是,卻是他們父子親自撬走了這顆重棋。

冷汗從容縝額上涔/涔地滾落下來。

容玄明負著手,淡淡地道:“如今說這些話,已然無益。殷七既然下了這道詔書,我自然要欣然赴約。”

“我讓你悄悄地回京,也不是為了讓你輕舉妄動……容家,總要有一顆火種傳下去。”

容縝面白如紙,深深地伏下/身去,低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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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在柳州挾新勝之威的容景升部受天子之詔,奔赴西北沙場。

容景升的胞弟、容家另一位名將容毓明被番人暗算,以致以身殉國的消息,終於在小範圍之內諱莫如深地流傳開來。

京畿白雲渡口的酒樓裏,青年聽著隔壁一桌客人的高談闊論,緊握成拳的雙手幾乎摳進肉裏,一雙眼睜成了赤紅顏色。

這座酒樓地處僻靜,價格又相對高昂,連二樓的食客都極少,三樓的雅間就更是時常空置——想必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那一間的客人才敢於這樣公然地談論這個話題,連最初阻止過一回的聲音後來都參與進話題裏:“聽說哪裏是暗算了容二爺,番狗想算計的是容家的嬰公子,也不知道怎麽,本來應該坐鎮中軍的容二爺竟跟著嬰公子出城去了……”

有人道:“我怎麽聽說是嬰公子已經探出了番狗的陰謀,在容二爺面前據理力爭,容二爺剛愎自用,非要他出城不可……”

卻有個人低低地嗤笑了一聲,仿佛要說什麽見不得人的話似的,聲音壓得極低,道:“容二爺早就和容大人離了心!‘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容大人在柳州平亂,容二爺卻偏偏不放嬰公子跟著容大人去。嬰公子今年還沒有及冠呢,容二爺非要他做前鋒將軍,你們說這還能是什麽意思?”

他越說越是激動,一時之間滔滔不絕:“倘若真是有心要栽培嬰公子,要替他建功立業,難道帶在身邊隨時調度,不比前鋒營這樣送死的地方輕松快活?我太爺爺早年跟著徐將軍西征的時候,曾親眼見過前鋒營每回的慘狀……一場大戰下來,全胳膊全腿的也不好有幾個……”

容縝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