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瑞鶴仙(4)(第2/2頁)

綠腰仍舊回了屋,指揮著幾個丫頭替戚夫人重新上了一回藥,貼了片新的膏藥,又在髻上插了兩片寬大的花鈿,稍稍地把那片醜陋的痕跡遮掩了一二。

戚夫人自己擡起手來,在膏藥周圍想摸不敢摸地探了探,嘆了口氣,道:“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受這樣的罪。”

綠腰小心翼翼地攙住了她,扶著她出門上了馬車。

值守宮門的龍禁衛提前得了鳳池宮的交代,又查看了戚夫人帶來的印信,就把一行人請到了廡房裏。

鳳池宮遣來接引的暖轎很快就停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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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池宮東北角的小白樓裏,阿訥帶著三、四個宮女,圍著張方桌搗香。

春分前後又下了一回雪,往後就一日一日地暖了起來,冬日裏因為太過清寒而被容晚初棄置不用的東側殿,到這時也被宮人們重新拾掇了一回。

內室的九九消寒圖填滿了色,容晚初帶著幾個丫頭把放畫軸的三、四個箱籠都翻了個底朝天,總覺得都不大合意。

阿訥就攛掇她:“您也有些時候沒有動過筆了。”

容晚初就看了她一眼,道:“今兒就定你來給我打雜。”

侍女笑嘻嘻地應“是”:“奴婢就願意替娘娘分憂。”

這時候她拎著從太醫署送來的小藥杵,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樣,在缽裏專注又用力地碾動。

香餅磨成了極細密的粉末,雖然沒有經過焚燒,但撚在指尖時依然有股幽謐的草木清氣。

這座小樓不折不扣的幽僻清凈,遠遠盤踞在鳳池宮的東北角落,離東殿的一池碧水都有些距離,環樓喬木高低錯落,初春裏已經有了若有還無的翠色。

宮人開了整扇的窗,換去了房中陳年的舊氣味,蒙屜淺霞色的紗,又在煙綠之外生出桃杏夭華來。

色如琥珀的酒液灑在松綠的硯台裏,把綿密的香粉帶得微微漾起一點,少女纖長的手指握著靈芝蓋的墨條上端,在硯上緩緩地推送研磨。

青女站在一邊拂開了宣紙。

容晚初研開了墨,就拈筆蘸飽了墨汁,側著頭稍稍想了想,落了第一筆。

“遍靄揚花降未闌。”

她寫封掛在內室的小軸來頑,措辭也懶散隨意許多:

“茜紗解挽瑣窗寒。”

“小閣高枕臥香眠。”

“砌下余紅留未掃。”

“曉風新碧上苔煙……”

容晚初目光微晃,隔著薄紗的簾櫳,看見樓下有宮人步履生風地進了大門。

不過片刻的工夫,樓梯口果然傳來低低的人語聲。

她收回了視線,隨手敲了敲那杯用來研墨的酒,眼角微微地垂了垂,重新蘸了一點墨,補上了最後一句:

“一甌烹共醉前歡。”

阿訥笑盈盈地站在了她的身邊,道:“我替娘娘送去裝裱。”

容晚初瞥了她一眼,道:“可罷了。”

她嘴角弧度淺淺的,拿鎮紙把紙兩端都壓了,對青女招了招手,道:“放開吧。”

風徐徐地吹進來,拂動著紙上的墨跡。

容晚初已經回過頭來,看著阿訥,陳述式地問道:“戚氏到了?”

宮人進來通傳的就是戚夫人一行人進了宮的消息,阿訥原本不想擾了容晚初的興致,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不由得微微頓了頓,道:“娘娘法眼如炬。”

容晚初微微一哂。

她道:“罷了,也不必叫她等我,咱們回去就是了。”

戚夫人被宮女引著進了門,鳳池宮的女主人已經坐在了桌邊,有宮人捧著銅盆,服侍她慢條斯理地盥手。

戚夫人不知所以地打了個顫。

幹燥柔軟的帛巾穿過少女纖細的指縫,又落回托盤裏。

雜役的宮人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容晚初坐直了身子,對她微微露出個笑容,道:“夫人來了。”

戚夫人俯下身去行禮,道:“有些時候沒有進來給娘娘磕頭了,娘娘這一向可還好?”

她伏首時,腦後那一塊怪異雖然有花鈿的遮擋,還是落進了有心查看的容晚初眼睛裏。

容晚初說了聲“請起”,戚夫人擡起頭來,座上人微微沉郁的面色就讓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忍著心中的戰栗,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娘娘”。

宮人替她安置好了座位,戚夫人轉了轉眼睛,看著容晚初點頭,才沿椅邊略坐了下來。

容晚初摸了摸手邊的茶盞,單刀直入地問道:“我看夫人頭上受了傷?不知是怎麽傷的,是丫頭們沒有服侍好?可請了太醫不曾?太醫又是怎麽說?”

戚夫人下意識地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

——這個時候,看她做什麽?!

綠腰幾乎要跳起來,手都攥緊了,眼觀鼻、鼻觀心地低著頭,感受到上方的視線跟著落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