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東風寒(4)(第2/2頁)

容嬰心中微覺怪異,回首四處看了一周,身子微微一屈,像只靈貓似的攀附在了抄手遊廊粗/壯的椽梁之間。

回廊楹椽高大,但好在年下府中掃塵的時候,下人剛剛清理過梁間的積塵。如今過了月余,雖然不可避免地重新堆積了一層,卻不至於讓容嬰太過難熬。

他從懷裏掏出張帕子,素面綾帕邊緣散碎繡了兩、三株杜若草,顏色十分的簡素,沒有熏香,是容嬰一貫的習慣。

他隨手稍折了折,三兩下系在耳後,就沿著房梁一路挨近去。

上房是容玄明和戚氏夫妻的住處,庭軒敞闊,院左有片池塘,池邊拿湖石堆了座假山,仿的是太嶽第一峰摘星崖,山勢十分的嶙峋,一面陡峭如鏡,如今有個穿著蜜合色褙子的纖細身影,正沿著石壁無力地滑坐下來,她身邊身形魁梧的男人放開了捂在她嘴邊的手,錯開的身位之間,容嬰看到石壁上斑駁流下的血跡。

那女郎頭髻散亂,頭懨懨地垂著,那魁梧男子卻並沒有就這樣走開,而是跟著蹲下/身去,一手強硬地掀開她的眼瞼,另一只手扣指變換,口中發出低沉的吟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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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開拔的那一天,殷長闌親自出城,在點將台為王師送行。

他前一晚陪著容晚初宿在了鳳池宮,三更掌火的時候,本該在睡夢中的小姑娘朦朦朧朧地醒了。

殷長闌已經由李盈等人服侍著換上了軟甲和袞服,一面自己理著袖口的細褶,一面從屏風後踱出來,走回了床邊。

床幔低垂,天子昨夜棲身的痕跡已經被侍女撫平了,寬大床榻的裏側,緗色的錦被邊緣簇出一張玉雕似的巴掌小/臉,長睫像兩把小小的折扇,溫順地覆在眼底,隨著昏暗燈火的跳躍拉出撲朔的影子。

殷長闌俯下/身,在小姑娘的額間落了個輕柔的吻,就要重新直起腰來,卻先怔了一下,道:“醒了?”

聲音十分的溫柔低沉。

容晚初眨了眨眼,還有些迷蒙,小小叫了一聲“七哥”。

殷長闌雖然忍得辛苦,卻總不肯放過自己,放她一個人休息,這些時候兩個人都睡在一處。天子三更過就要起床/上朝,服侍的人手腳都放得極輕,容晚初除了最初被驚醒過兩、三回,後頭往往都能安然睡到自己的時候。

這一次總歸是心裏積著事,睡得也不大沉,就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細微的響動,因此睜開眼來。

眉心還有一點軟熱的余觸。

容晚初睡熟的時候姿勢十分的端正,手足都貼放著,是從小按閨訓養出來的規矩,這時候覺得被子裏熱熱的,就把手臂抽/出來搭在了被沿上。

她整個人剛睜開眼,還處於不甚清楚的時候,抽了手出來,好像還有點擔心會被訓責,眼睫微微撲閃著,自以為悄悄地看了殷長闌一眼。

又乖又軟。

殷長闌不由得失笑,心裏像是注進了一汪熱泉。

禦輦已經等在了門口,隨侍的內監也換好了衣冠裝束,垂著手靜悄悄立在廊下。

殷長闌原本就要準備出發的,這時候卻撩了衣擺,在床沿側身坐下了,捏了捏小姑娘紅撲撲的臉頰,柔聲問道:“你要不要同我去?”

容晚初被他無緣無故地捏了一把,有點不滿地撅了撅嘴巴,慢吞吞地偏頭避開了。

她被這問題問得有些反應不及,就擁著被子,臉上都是迷茫。

殷長闌忍不住低低地笑。

容晚初想了半晌,才明白他問的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行”,就又慢吞吞地搖了搖頭,小小聲地道:“不想去。”

殷長闌私心裏也並不願意她三更半夜裏頂著朔風出門去。

小姑娘的身子好不容易被楊院正調養得好上了些許,被冷風兜頭一撲,說不定就又損了哪裏。

他摸了摸容晚初的額角,帳中溫暖更勝屋中別處,女孩兒鬢角額間薄薄地沁了一小層汗,觸手柔/膩,隱隱生出暖香。

他低聲道:“再睡一會吧,我去去就回。”

他聲音又低又柔,容晚初被他這樣輕柔地安撫著,很快就重新閉上了眼睛。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許多,淡藍色的天光透過琉璃窗灑進屋來,絲絲縷縷的白雲從鏤花窗格外流過,日朗天高,無風無雪,是極好的天氣。

欽天監選了一個吉日,仿佛於遠征之師也是個極好的兆頭。

容晚初擁著被子坐起身,怔怔地看著外面的天空,說不出心裏安不安穩。

殷長闌出門前同她說話,問她要不要去送行,她再醒的時候也還記得。

她……是真的不想去。

她垂了垂眼,兩條腿垂下榻去尋著床前的繡鞋,帳外等著服侍的宮人很快簇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