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剔銀燈(2)(第2/4頁)

宋尚宮與她是老交情了,雖然她面上似乎一點不顯,但宋尚宮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對。

面相親和帶笑的婦人低下頭抿了一口茶,隱去了眼底的神色。

偏殿裏的情形一概由大宮女們看著,並沒有一丁點聲響傳到正殿裏來。

貴妃日常起居的暖閣裏靜靜的,爐中燃了清淡微甘的果香,煙氣細細的一條,升起不長一截就散進空氣中去。

太醫署頗有幾位國手,早間進來給容晚初診了脈,又斟酌著開了方子煎了藥,一碗入腹,過了些時候,腹間的痛楚果然就緩解了許多。

她昨兒勞累了一整日,夜裏又熬了一宿,人已經倦極了,這時藥起了性,身邊更有個安心的人陪著,竟就靠在大迎枕上靜靜地睡了過去。

等到一覺翻醒,睜開眼時,已近未正時分。

年輕的天子仍舊單穿著件裏衣,斜靠在她的床邊上,大約是宮人替他另拿了一條薄被,略遮了一雙長而筆直的腿,一只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沒有落到實處,便有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懷中的湯婆子熱熱的,暖暖一兜貼在腹上,她枕在枕上,一睜眼就看見他的側臉。

這樣地看著,心中還有微微的恍惚。

殷長闌若有所覺地低下頭來,就對上女孩兒專注的視線。

他心中微動,柔聲問道:“可好了些?”

回過神來的少女就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頭緞子似的烏發鋪了滿枕,隨著她螓首微微地流動,一縷發絲貼在了眼角,癢癢的,讓她忍不住晃了晃頸子。

殷長闌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又探過手去替她撩/開了那幾根不聽話的頭發,順勢在她腦後撫了撫。

他的手勢充滿了愛憐的意味,讓容晚初整個人都往下縮了縮,半張臉埋進了錦被裏去,只有一雙烏澄澄的眼睛露在外面,羽睫微微撲閃了兩下,又斂了下去。

女孩兒在被子裏悄悄嘟了嘟嘴。

殷長闌沒有看到她暗地裏的嬌嗔,看著她整個人都掩進了被子裏去,不由得又把被沿向下壓了壓,重新遮在了她的頸子下頭。

容晚初心裏暗悄悄地生著他一點悶氣,卻仍然要忍不住為他這樣成了習慣的照顧而微微歡喜。

她仰起頭來去看他,年輕的男人也正垂著頭看她,她在那雙眼睛裏看到無言的疼惜。

她聽到他叫“阿晚”,一面下意識地輕輕應了一聲,又聽他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識得我的?”

與他初相識的那一年……

那個時候多好啊。

而她已經是死過一遭的人了。

她喃喃地道:“上輩子。”

殷長闌縱然早有猜度,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得心中劇痛起來。

他從與阿晚相識,亂世相依,到她莫名失蹤,天下間再無蹤跡,足有五年光陰。

而他從只當阿晚是個尋常少女,到她忽然沉睡數日夜、再醒來時心神激蕩之下幾句話中透出的意味,再到後來有心留意,阿晚又是那樣信任他、看重他……

他猜得到的,比阿晚說得出口的更多得多。

他半晌都沒有說話,就感覺到女孩兒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輕輕地轉了轉,反握了回來。

女孩兒的手柔軟纖細,握住了他的半邊手掌,卻像是握住了他的一整顆心。

他啞著聲音,輕聲道:“阿晚,是哥來遲了。”

容晚初自詡一向是個講道理的女孩兒,此刻也忍不住要因這句話生出委屈。

人一旦被人珍愛,就難以再那麽懂事,反而變得嬌貴起來。

她仰著頭,光鍍過男人一半的臉頰,勾勒他豐正的額,高/挺的鼻和緊緊抿住的唇,讓他一半的臉隱在陰影裏,垂下了眼睛沒有看她,又像是一匹在陰影裏獨自面對傷口的狼。

升平皇帝的眉眼,原本是大異於太/祖皇帝殷揚的。

但如今這樣一張面龐,卻在不知不覺之間,越來越像是舊時的人了。

她抱緊了懷裏的湯婆子,說不上來心中的痛,又和之前的腹痛全然不一樣,一抽一抽的,像有人拿了根針在她心頭上輕巧巧地紮。

她咽下了喉間的哽咽,才輕輕地道:“你……你是怎麽會……”

——“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她望著殷長闌,男人扣著她的手,扣的手勢很緊,但落在她膚上的力道卻輕柔,仿佛也怕握痛了她。

他聲音沉沉,只是簡單地道:“歸鸞十年,哥在禦書房看奏章,沒想到一閉眼,就到了這裏來。”

女孩兒似乎對他的這個答案並不十分的滿意,捏著他的手都用上了些力氣,殷長闌微微頓了頓,補充道:“便是冬月十四那一日。”

他撫了撫容晚初的發絲,又說了一遍:“是哥來遲,讓你受委屈了。”

原來是那一天。

原來果然是那一天。

容晚初心思怔怔的,有些恍然、也有些“正該如此”的意味,茫茫然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