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合花(2)(第3/6頁)

亂雲低垂,天色郁郁,圍場邊靠近宮苑的方向上間植著翠柏和梧桐,這時節柏樹還有些沉沉的綠色,梧桐卻早就過了落葉的季節,一點秋天沒有吹盡的黃葉在風裏打著旋兒,一頭撞在滑動著的圓木靶子上,被這稍稍阻了一阻的工夫,就有支白羽的長杆箭穿透了風聲,狠狠地釘了上來。

有侍衛策著馬小跑著湊了過來。那支箭尾翎還在嗡嗡地顫動,但那片黃葉竟沒有碎,他伸出手去將它撥/弄開了,露出靶子上描漆的環心。

他高高地舉起手臂,做了個“靶心”的手勢,就將那木靶子提了起來,夾動馬腹回到了校場的邊緣。

闊大空場的這一邊,馬上的年輕男人已經放出了另一支箭。

那箭離了弦,他就沒有再去留意它的準頭,瞄準時微微眯起的眼也恢復了平常的沉靜,他沒有再上弦,只是用帶著扳指的拇指在熟牛筋的弓弦上隨意地撥了撥,就回手把它遞給了跟在身後的侍衛。

天子真是武勇神異。

於存擦了把汗,雙手接過那柄弓,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已經空蕩蕩的箭囊。

這弓是墨司的人得了旨意,完全按照皇帝的意願打造出來的。弓體並不算重,滿弦也並不十分耗力——但也因為這些緣故,這柄弓在射程和準頭上都稍稍有些欠缺。

可是剛才皇帝已經射空了一囊箭,除了前兩支多少偏了一點,後頭每一支都中在靶心上。

更不要說到後來用的還是動靶。

龍禁衛的武技在禁軍中並不十分出色,至少以於存自己來看,他就絕沒有這樣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的箭術。

殷長闌也並沒有心血來/潮考教親兵的意思,他練了小半日的弓,這個年輕皇帝的身體並不十分強壯,這時額上也冒了些汗。

他身體有些疲憊,但精神卻正亢奮,跨在馬上輕輕夾著馬腹,雄駿的白馬仿佛能體會主人的心情,發出了噅噅的低鳴,不停地小步跑動著。

另一個隨侍的侍衛見狀,看了於存一眼,見他只是低著頭跟在皇帝的身邊,輕輕地嗤了一聲,催馬前趨了幾步,道:“陛下,臣聽說林子裏前些時候豢了新的野物,您可要去散散心?”

圍場在禁宮北部,再往北就是一片山林,禦獸監的人會定期投放檢查過沒有威脅的野物投放進來,供天子、王孫們狩獵之用。

殷長闌許久沒有這樣有活動開筋骨的感覺。

他不由得朗朗一笑,在馬臀上輕巧地敲了一鞭,道:“走!”

什麽準備都沒有做,也沒有帶上足夠多的人手,於存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好,剛要開口阻攔,又覺得有些冒失,這樣片刻的工夫,君王的白馬已經風一樣地馳遠了。

他有些焦急地隨手在場邊拉過了一名內侍,匆匆交代了幾句,就跟著縱馬追了上去。

——皇帝突如其來任性的結果,就是等到李盈帶著大批的侍衛跟著散進林子裏,循著哨音找到了前頭進來的皇帝和兩個龍禁衛的時候,殷長闌正背倚著一棵大樹微微地喘息。

李盈順著他腳邊明晃晃的正黃色流蘇穗子,看見了丟在一旁的鯊魚皮劍鞘。

那個叫費勝的龍禁衛半邊身子都糊了些血跡,一側手臂軟趴趴地吊著,瞧著是斷了,垂著頭不遠不近地跪在皇帝的身側,像是犯了錯的模樣。

倒是於存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大礙,猶能有余力地扶著皇帝的身子站著。

大太監的臉都白了。

他急慌慌地道:“大家,您可還好?”

殷長闌卻不像他想得慘烈,還能有些笑意,道:“朕並無礙。”

他只是脫了力,倚著樹緩了一回,就恢復了些許力氣,重新直起了身。

禁衛們很快就分散開來,仔細地排查附近是不是還存在著其他的危險。殷長闌邁動腳步,這時節林中枯枝滿地,因為前些日子那場雪的緣故,踩上去有些腐朽的悶響。

他向李盈的方向露了背影,就聽到大太監聲音有些尖銳地道:“您受傷了,您背上在流血……”

殷長闌知道自己受了一點傷。

他馬上打的江山,一向身先士卒,那些年裏大大小小的傷受過不知凡幾,並不大在意這回這一點,只是道:“朕知道,不打緊。”

他走到斜對面不遠處的另一棵樹邊上,從樹幹上握住了自己的劍柄,抖了抖,很用了些力氣,才將佩劍從樹中拔了出來。

之前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李盈順著他的動作,才看到那柄劍是穿過了一條大蛇的七寸,才釘進了樹幹裏的。

那蛇鱗皮雪白,眼瞼血紅,通身足足有成/人大/腿粗細,被殷長闌全不在意地擡腳踢開,僵直的蛇軀仆在枯枝敗葉之間,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太監不由得緊緊地捂住了嘴,眼白一翻,悄無聲息地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