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憶王孫(4)(第2/2頁)

他睜開眼時,除了“殷長闌”這個名字之外,所見之人姓甚名誰,一概不知。

既來之,則安之。好在這皇城紫微宮是他住過十幾年的舊居,不至於全然沒有頭緒,但要徹底地了解自己的處境,單憑這些奏折是不夠的。

殷長闌敲了敲桌上的奏章,微一沉吟,門口的李盈已經十分有眼色地小步趨了進來。

內侍的殷勤和機靈讓他多看了一眼,問道:“宗正卿如今可還在宮中?”

李盈道:“聽聞太後娘娘有事垂詢,王爺並幾位老大人都往寧壽宮去了。”

——時任宗正卿的,正是先帝的胞弟趙王爺。

殷長闌微微頷首,道:“去傳個消息,請宗正卿議過事後暫且留步,不必急著出宮,朕要去太廟給列祖列宗上柱香。”

李盈應了聲“諾”,躬著身子出去了。

內室重新恢復了寂靜,殷長闌向後仰靠進椅子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微微闔眸,斂去了眼中的神色。

——他的小姑娘對自己的來歷諱莫如深,從只言片語之中得來的信息,尚遠不足以使他確定她存在過的年月。

他不怕她嫁為人妻,也不怕她美人遲暮,只是倘若他來得太遲太遲,抑或者她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又該向何處重新追尋?

阿敏端了烏木的茶盤,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容晚初立在窗前的大案前頭,握著筆正在寫字。

鳳池宮不似九宸宮,窗子是明瓦的,外頭十分的豁亮,透進來的光亮也有限,少女筆直的脊背和纖柔的腰/肢在逆光裏朦朧深色的一團,像幅被水暈染過的丹青畫。

阿敏放柔了聲音,道:“娘娘常歇一歇才好。”

容晚初“嗯”了一聲,果然將筆擱在了青瓷筆山上,回轉頭來接過了茶盞。

熱氣騰騰的桂子祁紅,一啟蓋就將清醇的甜香溢了出來。

阿敏目光落在案頭的紙上。

容氏的族長容玄明一生傳奇,出將入相,不但武功赫赫,也有堂堂文聲。

他的字骨寒神逸,頗有前朝蕭疏放曠之氣,尤為士林所推崇,一經刊行,動輒洛陽紙貴。

因此容氏兄妹從小時,也學的是他的法帖。

在眾多容氏子弟之中,又尤以容晚初的一手字最酷肖他,甚至遠勝她的兄長,容玄明的嫡長子容嬰——即使是後來父女幾近決裂,字跡也到底刻進了骨子裏,再難以改易了。

此刻紙上的筆畫縱橫蕭索,墨意淋漓,一頁一頁都是狂草。

阿敏心裏微微地嘆了口氣。

她從到容晚初身邊侍奉,攏共也沒瞧見過幾次這樣的字。

——大約只有每年先夫人的祭日裏頭,才能在火盆邊上,沒有燒盡的殘頁裏,偶爾見上一回。

這一次,她卻連容晚初心情為何這樣的波動都不知道。

她柔聲道:“娘娘,奴婢回來的時候,聽說陛下已經醒了,您可要去探望一二?”

容晚初小口地啜/著茶,聲音也若有些淺淺淡淡的,道:“我既都同太後娘娘說了要深居八十一日,自然說到就要做到。”

阿敏靜了靜,勸道:“您是這宮裏的頭一份,何況當時又是老爺他……您更要為自己打算才是!”

原來阿敏這個時候,也還會勸她“為自己打算”。

容晚初不由得笑了笑,偏過頭去看著她。

侍女感受到她的視線,不由得有些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容晚初道:“阿敏,你跟著我幾年了?”她沒有等著阿敏回答,已經自顧自地道:“一錯眼,總也有七、八年了。哥哥當年說你是個老實忠心的,這幾年看過來,果然一點都沒有錯。”

阿敏垂下了頭,道:“奴婢能為娘娘、為大公子分憂,是奴婢的福分。”

她懇切地道:“就是大公子,也是盼著娘娘能好好地照顧自己,在這宮裏頭過得順心的。”

這個時候的容嬰,大約的確是這樣想的。

容晚初微微斂睫,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微微地彎了彎唇,聽著侍女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夕雲宮的那位,一回宮就折騰起來,又是叫尚宮,又是叫太醫,把陛下身邊的陳公公都傳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