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意嬪

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轉眼間,兩個多月過去了,寒露已到,年末將至。

前朝裏,許昌地動事罷,流民安定,災情得解,原禮部侍郎馮毅攜一十三名政知堂故人滿譽而歸,成功遏制了“大災後必逢大疫”的發生,歸朝後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其時正逢內閣首輔林泉乞骸骨,禦前暫按下不表,但朝野皆道:林泉欲退,馮毅或有入閣之勢。

另一邊,遷延近兩年的江南船塢之亂案終於塵埃落定,新科探花郎駱翀雲結案後自金陵北上,歸於洛陽,得授翰林院編修,入政知堂,主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事,一時間,正如無頭蒼蠅一般人心惶惶的林系一派皆朝之靠攏,隱隱要自成一股。

而夾在這其間的,定西侯告老,楚襄侯整裝預備舉家北赴,這都算不得是什麽值得一提的新鮮事了。

宣帝三年,四方皆定,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天下大安,上正式於大朝會上囑眾臣起議“福船新法”,郇渏初於二十年年前寫下的草本流出,一時朝野內外,大江南北,群民熱議,不只儒生學子們時常當街論道,與個中細則利弊炒得熱火朝天,就連目不識丁的百姓婦孺,茶余飯後,都能隨口地嘮叨上兩句。

——無他,只因郇相郇渏初五個字,自青苗改革後,便早已經成大莊四境之內、百年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熱議的存在了。

雖然這二類人之間彼此談論的重點,那可謂是天差地別、完全不可一概而論就是了。

不過這一切與處在深宮裏的鐘意都沒什麽關系了。

鐘意最近迷上了插花學畫,跟著兩國大長公主一道,日日侍弄著禦花園裏的那些存貨,祖孫二人直把一個好好的禦花園折騰得殘花遍地、委頓不堪,偏偏這還是宣宗皇帝金口玉言親自點頭應允的,宮裏的人誰見著了都還不敢多說什麽,只能默默地在心裏祈求著:這兩位主兒都悠著點,也不圖禦花園裏的這些名貴花草最後能留下些什麽,只求現在的撐過今年冬天就行……

而見兩國大長公主日日往宮裏跑的麻煩,宣宗皇帝更是直接將慈仁宮收拾了出來給老人家暫住,禦史台的幾位大夫上書含含糊糊地隱晦提了好幾次‘不合規矩‘,皆被宣宗皇帝一以貫之的無視過去了,眾臣無奈,不好在這等後宮瑣事上特特與皇帝別苗頭,也就只好紛紛裝作熟視無睹了。

——“啊?不合規距麽?我不知道啊……唉呀,韓兄啊韓兄,你整天盯著後宮裏那些女人做什麽啊!沒意思得很……福船新法新修的第四十一版看了麽?那可是長寧侯親自操刀,據說照著郇相當年喝高了跟他嘮的那些舊話改的,嗨,之前那些版本哪能跟它比……什麽?你還沒看啊?你說你這,你整天都在幹什麽呢,我不與你說了,我換個人聊去……”

而至於鐘意的畫技也總算磨得連兩國大長公主都沒了脾氣,從毫無底線地捧場贊許,到欲言又止委婉提議,再到後來幹脆連連搖頭,就差沒有直呼“朽木不可雕也”了。

但即便如此,祖孫二人還是一個教一個學玩地不亦樂乎,兩國大長公主不嫌棄鐘意畫的不忍直視,鐘意自己的心態也好的很,畫出個什麽鬼畫符來都還能樂滋滋的美半天,深覺自己比前日有了些進步。

後來有一日,鐘意總算畫了一副能讓兩國大長公主見了,眉頭皺得不那麽緊、堪堪還可點頭贊一句“不錯”的《秋日雁歸圖》來,美得鐘意拿著自我欣賞了好半天,宣宗皇帝見她高興,更是直接討了來,掛到了慎思殿自己的禦案後。

當然,造成的直接結果便是:後來每一位來慎思殿議事的朝臣大人們都不由自主地被那畫上稚拙的筆觸吸引了目光,一個個人老成精的忍不住在心裏嘀咕著:陛下這畫,看著也不像是什麽名家手筆,難道是在暗示著我們什麽?

等到後來宣宗皇帝主動提起巡幸塞外事時,個個更是恨不得拍著自己的大腿直呼:我就說嘛,早該猜到這裏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話歸當下,在寒露剛過、蘆花飛滿天的時節裏,長樂宮裏喜氣洋洋,整個後宮迎來了自宣宗皇帝登基以來最大的喜訊。

“我這……我這真的是有了嗎?”鐘意眨了眨眼睛,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揚,既是美滋滋又是忍不住擔憂地重復問道,“可是我這兩個月來……一點感覺也沒有啊?”

她這副既得意又不安的模樣,逗得滿宮上下皆是止不住地笑,負責診脈的太醫院院判徐如光小心翼翼地收了脈枕,聞言忙不叠的賠笑道:“不會錯的,娘娘您這滑脈如珠滾盤,明顯的很……你且悉心養著,再過段日子就顯出來了。”

兩國大長公主聽得雙手合十,忍不住朝著東邊拜了拜菩薩。——這麽一個往常如何都不信神鬼之說的人,這時候也顧不得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