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半含酸

鐘意今日是得了慈寧宮小太監的通傳,故而特特嚴妝前來向駱太後請禮問安,不成想,駱太後一句“禮佛”,連個影兒都沒有讓鐘意見著,反是與陪在慈寧宮的康敏公主、及進宮前來拜會她的長寧侯府一行撞了個正著。

三方聚在一處,不鹹不淡地說了沒幾句話,鐘意便領著人復又回了長樂宮去。

長樂宮裏裏外外,正由還晴盯著人在灑掃侍弄著,見鐘意回了,宮人太監們便俱都又迎了上來,向著鐘意行禮問安,鐘意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繼續忙各自手頭上的活,轉身獨獨點了柳兒一個,跟著她一道進入內殿。

乍雨起身去給鐘意新沏了盞六安瓜片來,鐘意擡手接了茶,朝著乍雨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到殿門口去守著,然後眼睫微垂,輕輕呷了口茶,細細地打量起如今正惴惴不安地跪在自己腳邊的“柳姨娘”來。

柳兒如今不過十一二歲上下,兩把小辮垂在腦袋左右兩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怯怯地望著鐘意時,臉上自有一股如她年紀一般的純真無辜,讓鐘意一時之間,倒是有些難以將她與記憶中的那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的“柳姨娘”對上鉤了。

“本宮聽傅三姑娘喚你為‘柳兒‘,可是你家中姓柳?”鐘意悠悠地喝了口茶,隨口撿了個疑問來打開話頭。

“啟稟娘娘,那倒不是,‘柳兒‘是奴婢的名兒,奴婢乃是長寧侯府的家生子,父親原是在外院給老侯爺趕馬的,因活兒做的耐心細致,特被主家賜了‘傅‘姓,”柳兒提起這一遭,言談間倒是難掩得意之情,歡歡喜喜地與鐘意道,“所以,真要說的話,奴婢的名姓應為‘傅柳兒‘。”

“原是這樣啊……”鐘意點了點頭,心中卻一時更為惘然了,頓了頓,她復又問柳兒道,“就這麽說,你當是一出生便在洛陽……長到十余歲,可曾出過豫州府去?”

柳兒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乖巧答道:“啟稟娘娘,奴婢的父親母親皆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又一道在侯府裏做工,奴婢自出生起便沒連這洛陽城都沒有離開過,更遑論是出這豫州府去了……不過娘娘!”

“奴婢兄長剛剛議了親,嫂嫂家乃是山西府的!”柳兒話到一半,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一般,激動地補充完,復又訕訕道,“當然,若不是今日得了這大造化,陪娘娘要到身邊來……等到屆時兄長成親,奴婢跟著人過去迎嫂嫂時,或許就能出一回豫州府了!”

鐘意輕輕地點了點頭,面上沒顯出什麽異樣的神色來,心卻隨著柳兒的話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這般看來,上一世趙府之禍,絕非是偶然的巧合了。

無他,只因柳兒今日所述,與昔年柳姨娘所稱,兩種說辭,可謂是完完全全的天差地別,沒有半點能合得上去的。

——上一世的柳姨娘,可自稱是一位土生土長的山西府人,老家周渠遭了水災,孤身一人苦伶仃地逃到了晉陽來,被當時開門施粥的趙府管家看中,瞧著她模樣伶俐,又能說會道,還會撥弄幾下算盤,看得懂賬本,便留了她在趙府的帳房裏做工。

至於後來,她從賬房裏爬到趙府大夫人身邊,又在趙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爬上趙老爺的床……後來紛紛擾擾的,還在趙府中鬧了好一陣的是非,當然,最終還是心想事成地如願給擡了姨娘去。

但前後算下來從柳兒入趙府到鐘意含冤而去,足足有快八年的時間裏,鐘意可卻從未曾聽說過什麽對方與洛陽相幹的消息。

——更遑論是什麽長寧侯府的家生子了!

鐘意原還以為,自己上輩子最後的含冤慘死,是因為趙府大夫人與柳姨娘鬥法,自己卻枉做了那枚在兩邊爭寵中被拋出來的廢棋:得寵的柳姨娘拿鐘意的“不貞”來攻訐大夫人這邊,卻沒有想到大夫人幹脆選了明哲保身,撇開手任由鐘意自生自滅了去。

是而重生之後,鐘意一沒有力氣去與趙府裏的大夫人計較,二也無意再去和柳姨娘重來一回繼續爭那點風頭……說她懦弱也罷、廢物也好,其實她只是覺得太累了,背著上輩子那些痛苦不堪的回憶負重前行太累了,一朝重回到入府之前,鐘意只想立時與趙府幹脆利落地斬清了幹系,再無接觸。

剛回來的時候,鐘意甚至連任何人都無力去報復,只一心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後來被承恩侯夫人林氏帶回洛陽,整日裏安安生生地被閑置在侯府中,遠離了晉陽城裏的那些是是非非,上輩子的那些人與事啊,也都漸漸在鐘意的記憶中被一一消磨無痕了。

每日有其他的人情往來、迫在眉睫,鐘意便也只在心中默默的告誡自己:上輩子受的那些罪,也就只當是吃一塹長一智了,大夢一場,醒來後也不必再去枉自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