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純粹

“可是又壓得腳踝疼了?”裴度下意識地往鐘意裙下掃了一眼,也沒看出什麽一二三四來,見鐘意仍還呆呆站著沒有反應,便擰著眉頭略帶不悅道,“你這腳踝再扭兩回怕是真的要留下病根了,不想以後隨便出來走兩步就脫臼,回去就好好找個大夫看看,老老實實窩在府上養一段日子,別老是出來滿大街的亂跑了。”

“鐘姑娘腳上的傷還沒有用藥麽?”傅長瀝聽宣宗皇帝如是說,下意識地轉頭望向鐘意,奇怪道,“啞叔有給鐘姑娘送三七膏過去麽?我走前與他知會了的,他許是忙亂了忘記了,我這便叫他過來……”

“不不,老人家送過藥了,我也用上了。”鐘意險伶伶地從陰郁漫長的回憶裏收回心神,告誡自己專注當下,先別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天下趙姓的人家那般多,怎麽可能這麽巧就是自己知道的那個晉陽趙氏呢,說不得僅僅只是重名罷了,沒有這麽自己嚇自己的道理。

重名這個思路一出來,鐘意再在心裏默默回憶了下前世自己進入趙府為婢的年紀,與當下兩廂一比,很快便默默松了口氣。

因為鐘意對比下來就不難發現,按上輩子的時間軌跡來看,趙家那位體弱多病的小公子當是該在一年多前就已病逝了的——連他的十歲生辰都沒熬到。

怎麽可能再詐屍活到現在,還從千裏之外的晉陽小城,出現在洛陽城這樣的繁華處。

思及此,鐘意算是徹徹底底松了口氣,雖然覺得自己這樣想對於趙家那位幼年早夭的小公子有些不大尊重、也不太厚道,但只要一想到此“趙顯”非彼趙顯,並不是前世經歷過的趙家那些人又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附近了,鐘意就由衷地感到了舒心。

“原是傅公子吩咐的,”鐘意盈盈一拜,感激道,“這藥確實是好藥,老人家送來後,我塗上一抹,立時就覺得麻麻涼涼的,不腫也不痛了……先前不知,還未當面謝過傅公子好意。”

——早先在與那布莊小工當街對質時還好,興許是高度緊繃的神經壓制住了腳踝的痛感,讓鐘意在壓力之下忘卻了痛楚,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腳上了。跟著長寧侯府這位傅公子上來茶樓後卻不行了,站了一小會兒就感覺腳踝腫得厲害,一脹一脹得痛。

不過當時站在宣宗皇帝面前,鐘意也只能勉強自己裝得雲淡風輕,不敢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不雅姿態來,免得宣宗皇帝再給自己作出一個“矯揉造作”、“媚上邀寵”之類的評價來,好在宣宗皇帝沒與她開口說幾句話,就以“肚子餓”的名義打發她下去弄吃的來了。

等到了樓下小廚房,燒灶台的老啞仆見了鐘意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先帶她去處理了腳踝的傷處,不然後來在小廚房忙前忙後的那近半個時辰,鐘意未必熬得下來。

當時不覺,現在回想,或許這位皇帝陛下真的沒有那麽的不近人情,對方“肚子餓”興許是真的,但看不下去了故意打發她下來的可能也未必沒有……

留意到鐘意若有似無瞥過來的視線,裴度松松環臂,從鼻腔裏輕輕地冷哼了一聲,正想開口諷刺一句,讓對方少自作多情了,卻先被站在一邊的老實人傅長瀝幹幹脆脆地抖落了個幹凈。

“鐘姑娘太客氣了,”傅長瀝直白道,“不敢居功,臣也不過聽命行事而已。”

裴度輕咳一聲,不悅地打斷傅長瀝道:“江南的案子拖不得,趙顯這個人有很大的問題,好不容易把人困到西山,不能再放他走了……你快點找個人把她送走,隨朕一起過去,連夜急審。”

傅長瀝莫名其妙得了宣宗皇帝一頓催促,也不知道自己只不過才說兩句話怎麽就不夠“快”了,但他不是裴臨知,沒有閑來無事與宣宗皇帝一通互懟的癖好,做慣了老實人的傅公子,聞言也只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低頭領命,然後轉向鐘意道:“請吧,鐘姑娘。”

鐘意臨走前最後朝著裴度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而裴度幾乎稱得上是狼狽地刻意偏過臉閃避開了。

這也代表不了什麽,裴度告誡自己,她的瞳孔黑且亮,深深地凝視著人時,不論是看誰,都自帶著一股情意綿綿的意味。

但那也並不能代表什麽。

或者說,就算那雙眸子裏真的有什麽,對於裴度而言,也是不屑於去要的。

她曾經能去求裴臨知,是為著對方燕平王世子的身份,有朝一日,她自然也可能在面臨什麽處理不了的絕境時再求到自己這裏來。而這些都並代表不了什麽,畢竟,她所求的不是某個人,而僅僅只是這個人的身份背後所代表的東西罷了。

如果這麽廉價的邀請與引誘都會使自己動心的話,裴度會深深地看不起自己的。

畢竟,他已經看倦了因利益糾葛纏繞在一起的婚姻:母後臨死前在長樂宮歇斯底裏的瘋狂,那句“既然不愛我,為何要娶我?既然娶了我,為何要負我!”……太難看了,裴度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活成她那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