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相見

事情當然沒鐘意說的那麽簡單。

鐘意不過一外室女之女,整座承恩侯府都沒幾個把她看在眼裏的人,林氏更從一開始打的就是用其以色侍人、為駱家謀助力的主意,怎麽可能會好心帶鐘意去長寧侯府見世面呢?

林氏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那回之所以會帶鐘意過去,還真是有原因的。

——康敏公主扭了手,洛陽的貴女圈卻約好了在長寧侯府的壽宴上以“武宗功績”為題鬥詩獻禮,康敏公主嫌宮女的字不好看,意外見了鐘意給靜安師太抄的佛經,特特點了她過去替自己書寫。

但等真到了長寧侯府,鐘意一掀帷帽,康敏公主就後悔了。

鐘意顏色太盛,就是拿來做丫鬟,洛陽閨秀裏十個有八個都容不下,更別說她還有個曖昧含糊的“表小姐”身份。

駱琲“洛陽第一美男子”的名號不是虛的,雖承恩侯府以姻親封爵、三代而終,稍微有點見識眼光的人家都不舍得把女兒嫁過去,但縱然嫁不了,也不妨礙大家同仇敵愾地討厭那個表姑娘。

鐘意被那幫高門貴女呼來喝去折騰得夠嗆,後來躲到後院偷閑時,掛不住唯唯諾諾的假面了,一時窩火太過,意氣之下,憤憤踹了個路邊的石子,結果一個沒站穩,反把自己扭了個正著,跌坐在地不說,還崴了腳。

鐘意蹲在小道邊,摸著自己飛速腫起來的腳踝,才真是欲哭無淚了。

有陌生男子路過時,鐘意趕忙放下裙擺遮住躲到一邊,沒成想,那人走過一半,卻又兀自站定,繞了回來,然後皺著眉頭略顯不耐地蹲到了鐘意面前。

在鐘意疑惑揚眉,張口欲問時,那人閃電般出手,飛快按住了鐘意的腳踝,然後“哢嚓”一聲,把扭到的骨頭給正了回來。

鐘意哪裏見過如此陣仗,兩輩子加起來,她還是第一回被陌生男人摸到腳踝,嚇得差點尖叫出聲,卻被對面人嫌麻煩般捂住了嘴。

這一捂,不僅是被捂的鐘意瑟瑟發抖著不敢出聲了,連捂人的陌生男子都後知後覺地愣住了。

然後鐘意便戰戰兢兢地看著那人松開手,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手心看了半晌,再又擡頭望了望鐘意,又出人意料地舉起手重新捂住,再又放下……緊接著,那眉頭便深深擰了起來。

等那人面帶不虞地從懷中掏了帕子扔過來時,鐘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竟是緊張到被嚇哭了。

一摸臉上一手的水,鐘意羞悔交加,自己胡亂抹了把臉,連被扔到手邊的帕子都沒動,轉身就想一瘸一拐地走人了。

孰料那人卻趕在她之前也擡腿要走,二人又撞個正著,那人等了半天,見鐘意沒有從自己懷裏出來的意思,閑閑地伸出一只手推開鐘意,直把鐘意推到了一尺以外的地方,然後挑了挑眉,冷淡地提醒道:“看路。”

鐘意又急又惱,霎時更想哭了。

那人才不看鐘意羞慚交加的臉,擡腿快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回過頭來,略顯不耐地輕嘖了聲,對著尚站在原地生悶氣的鐘意低低道:“哭有什麽用?誰欺負了你,欺負回去就是。”

鐘意怔怔回頭,那人卻已轉身走遠,只留了個挺拔的背影。

鬼使神差的,鐘意低下身,把方才留在地上的帕子重新撿了起來。

其上明晃晃的那個“燕”字,讓鐘意錯愕之後,也霎時打消了那份本就不該有的莫名心思。

燕平王世子是何等身份,鐘意心知,這又是一個自己沾上去都汙了人家名兒的“雲”。

林氏一直想與燕平王府搭上關系,駱琲被她逼著日日向佳蕙郡主獻殷勤,這還是承恩侯府的世子爺呢,對人家來說尚且不值一提,就更別提鐘意這麽個“汙泥”了。

鐘意深知,只要自己把這汗巾帕子拿給林氏看,對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給自己提供“偶遇”的機會,但……鐘意心裏卻不大願意。

聽聞燕平王妃看上了余姚楊家的四姑娘,余姚乃江南文氣所聚之地,楊閣老又是兩朝帝師,他家的小姐,想必是個容顏脫俗、才情出眾的好姑娘。

又哪裏是鐘意這樣空有皮囊的庸脂俗粉可比。

鐘意希望給予過自己善意的那人能一如既往地繼續他的善良,他理應有個溫柔賢淑的妻子、合美安樂的家庭、乖巧懂事的子女……而鐘意,只想靜靜遠觀,不欲叨擾。

然而半年過後,時過境遷,滄海桑田,被逼上絕路時,鐘意終還是違背了自己許下的諾言,從箱底翻出了這汗巾帕子,開始了自己居心叵測的“示好”之路。

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許過的諾,向來沒幾個真能做到的,不與人為妾是一個,不去打擾人家也是一個。鐘意苦笑著想:事到如今,再說旁的皆是枉然,只希望到最後,只為自己而活這句,不再輕易違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