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自打段無錯進殿,斂王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斂王不由錯愕。

前些年戰場上,他沒少對上段無錯。斂王生平極傲。他領兵打仗多年,對於對手多含輕蔑之意。卻唯獨心甘情願承認不如那個戰場上鬼魅般的湛王。

他記得第一次在戰場上遇到段無錯時,段無錯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他大笑羿國沒男郎,派孩子出戰。

隔著萬馬千軍,一身赤鎧的少年高舉長-槍,紅纓在耀陽下晃動。很快,斂王就因為自己的蔑視付出了代價。遠處的少年郎布兵擺陣,他分明有著更多的兵馬卻不得不連連敗退。

他大怒,拍馬而上,怒要斬殺他於亂軍之中。

他知道段無錯是羿國的皇子,身為皇子懂得排兵布陣領兵打仗並不奇怪。可是他根本想不到向來以武藝自傲的他會在這樣一個少年郎手中完全占不到便宜。段無錯下手陰狠,手段之戾不像宮中養尊處優的皇子,倒像是刀尖舔血的江湖之人。

長刀被打落馬下時,斂王還是懵的。

“你這從士卒手中拿來的兵器太差,我勝之不武,不殺你。”

頭頂傳來少年郎朗朗之音,他震驚擡頭,看著手握長-槍的桀驁少年郎,忽覺得他仿若天上的少神。他驚於段無錯的氣度,轉身之後卻見軍營後方起火,驚覺這是段無錯的故意調虎離山。他怒而轉身,段無錯大笑著揚長而去。

他怒不可遏,誓要殺了段無錯而後快。

然而後來的幾次對上,他從未在他手中占到便宜。偏生段無錯手段奇巧,常含捉弄之意,讓對手含恨吐血。縱使心中氣惱,恨不得同歸於盡,可斂王不得不顧及身後的將士,每每勸自己冷靜頻頻對段無錯能避則避。

他安慰自己——反正大家都是這樣避著這個沙場瘋子。

再後來,羿國和陶國的關系逐漸緩和。他甚至有和段無錯聯手對付別國的時候。那個時候段無錯已經不是握著長-槍一身赤衣的少年郎。他穿著尋常的將帥鎧甲,伴了他多年的長-槍不見了蹤影。他也極少再殺上陣去,總是騎著馬慢悠悠地跟在後方,從容不迫地指揮千軍萬馬。平白多了幾分心不在焉。

像歸鞘的寶劍,將所有鋒芒收起。

可太多人見過這柄寶劍的鋒利,沒人敢輕視。

斂王曾陰陽怪氣地嘲諷:“湛王不沖上去將敵方將帥氣吐血實在無趣。”

段無錯取出一個小木盒,他立刻警惕起來,生怕他又要搞什麽暗器。卻見段無錯從小木盒中取出一塊糖來,慢悠悠地吃了,然後他看向斂王,問:“可要吃一塊?”

斂王:……

斂王覺得一個人的氣質發生轉變是很正常的。更何況是十五六的少年時和長大後。可他總覺得段無錯的成長拐了個彎。

再後來,斂王聽說段無錯當了和尚。他不太相信一個雙手染滿鮮血以氣敵人嘔血為興趣的人會潛心禮佛。

可是今日見到一身僧衣的段無錯,他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個人,和他記憶中那個沙場上的鬼魅瘋子差距實在太大。何止是寶劍歸鞘,這柄寶劍被貼了符文供奉起來,且被寺中檀香日日薰著。

斂王輕咳一聲,主動開口:“無論如何這是我們陶國的疏……”

段無錯打斷他的話,慢悠悠地說:“斂王是說貴國故意弄了個假公主糊弄羿國,糊弄貧僧?”

他微微笑著,指腹慢條斯理地撚著腕上佛珠。

斂王莫名從他輕飄飄的語氣中感覺到,好似糊弄他比糊弄羿國還嚴重。

他警惕回答:“兩國和親,我們陶國送出最珍貴的花朝公主足顯誠意……”

段無錯第二次打斷他的話:“面上顯足誠意,實則送個假公主。陶國這樣的行為恐為十國不齒。”

斂王一噎,剛要反駁。

段無錯朝他走來,微笑望著他,語氣溫和:“陶國送來的這位公主當真是假的?”

斂王一怔,望著眼前段無錯莫測的微笑,忽然之間如臨大敵,猶豫不知如何回答。一瞬間,他回想起太多前些年對上段無錯的場景。

李將軍忽然跪下來,沉聲道:“末將護送公主不利,讓公主流落民間遭受苦難,更影響到兩國之誼。願以死謝罪!”

段無錯偏過頭,居高臨下地睥著李將軍,也不說話。

斂王皺眉,飛快琢磨著段無錯的用意。斂王疼愛花朝公主,可他是陶國的王爺、將軍,將國之安危放在第一位。

李將軍不同,當初他能豁出一切幫花朝公主隱瞞,自是願意為她生為她死。

隨著李將軍跪下來,大殿之內也跟著安靜下來。

立在一旁的興元王冷眼旁觀,多看了段無錯一眼,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即使段無錯主動放權,可只要他想重新收回一切,誰也阻他不能。看看這因段無錯沉默而鴉雀無聲的大殿,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樣的人,他怎麽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