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青雁一下子站了起來, 手裏的手鞠落了地,滴溜溜滾到了屋角。

隔著窗, 她怔怔望著段無錯。一口氣提起,緊張得怎麽也放不下。她仔細瞧著段無錯的表情,卻陷於他漆色的眸底,越陷越深。

她看不懂。

半晌, 段無錯的唇角抿出一絲極淺極淺的笑容來。

什、什麽意思呢?

青雁攥著衣角,心口怦怦跳著。

她以為他會生氣,或者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的輕嗤。然而什麽都沒有,他就那樣走了。青雁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從窗口消失。她等待著, 等待著他繞到前門走進來,等待著他的慍意和懲罰。

可是他沒來。

好半天,青雁走到屋角撿起那個手鞠拍了拍上面的塵土,重新走回來坐下, 握著剪子去剪上面的一點線頭。

聞溪默然望著她,無聲搖搖頭。

當日用飯時, 段無錯一切如常, 滿桌的菜肴並非都是他親手做的, 只是依著他心情做了其中一兩道。他不緊不慢地吃東西, 饒有趣味地往青雁嘴裏塞東西喂她吃看她吃。

一片如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青雁雙腮動了動, 努力咽下滿口的紫酥餅。

她心裏悶悶的,有點怪異。

聞溪出發去找斂王,青雁如往常一樣不準沐浴時下人進去伺候。她獨自浸了藥帕子,泡在熱水裏的時候敷眼。

濕漉漉的藥帕子敷在眼睛上, 眼前一片漆黑中泛著些紫色的光影,且伴著萬蟻啃咬的疼痛。

在見不到段無錯的時候,青雁很少主動想起他來。此時卻不由想起了今日的他。他站在窗外時的場景總是浮現在青雁眼前,揮之不去似的。

她努力地想,使勁兒地想,可怎麽也想不明白他那個極淺的笑意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她安慰自己是眼花看錯了,可她知道她沒看錯。

她安慰自己興許段無錯剛剛經過,並沒有聽見她與聞溪的對話,可她知道他都聽見了,一定都聽見了。

心裏亂糟糟的。

段無錯走進寢屋環視屋內見青雁不在,他立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擡步進了屋。西窗下擺放著一盆木蘭。他走過去,拿起架子下的水壺,慢悠悠地給木蘭澆水。

他將屋內的幾盆花都澆了水,青雁還沒有出來。

他走到床頭坐下,彎腰在床頭矮櫃的抽屜裏翻出一本書來。青雁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都塞在抽屜裏。一共沒幾本書,偏偏不好好擺放,搞得抽屜裏亂七八糟的。段無錯皺了皺眉,將一本本書取出來重新擺放。

在雜亂堆放的小冊子下面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

段無錯拿起小瓷瓶,慢悠悠地轉了轉瓶身。瓶身本來貼著一張寫著藥名和用法的紙條,可是被撕去了。

段無錯轉動瓶身的動作猛地一頓,眼底泛了寒意。

浴桶裏的青雁聽見推門聲嚇了一跳,立刻將敷眼的帕子取下來,訓斥:“我說了誰也不準進……”

她看清進來的人是段無錯,話音戛然而止。她抓著藥帕子,悄悄背到身後,藏進水中。

“殿下怎麽進來啦?”青雁問。

段無錯一步步朝她走過去。

他很猶豫。

似乎每走一步,想法都在轉變。他一步步走到青雁面前,停下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殿下……怎麽了……”青雁心中惴惴不安,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段無錯將掌中的小瓷瓶放在浴桶旁的三足木桌上。

青雁一驚,臉上的血色在慢慢褪去。

“夫人藏的是什麽藥?”段無錯語氣輕緩地問道。他說話時沒有看青雁,而是看小桌上的小瓷瓶。

青雁藏在背後的手緊緊攥著藥帕子。

她抿著唇,沒有開口。

“呵。”段無錯輕笑了一聲,“夫人是在思考怎麽編嗎?”

他慢慢移過目光,凝在青雁的臉上。

青雁依舊緊緊抿著唇。她莫名不想說謊話,可想不願說出實話。

段無錯俯下身來,湊近青雁,與她平視。四目相對,他說:“貧僧早該注意到。這麽久,竟從來沒見夫人來過月事。”

青雁濕漉漉的眼睫顫了顫。她剛揭下藥帕子,眼睛正是疼的時候,疼得她想掉眼淚。可是她不想這個情況下落淚,慌忙低下頭,不去看段無錯的眼睛。

“避子丹。”她說。

聲音有一點悶,也有那麽一點本該如此的執拗。

段無錯擡手,掌心貼在青雁的頭頂,摸了摸她的頭。

“唔,”他說,“如夫人所願。”

青雁目送段無錯轉身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視線望向桌上的避子丹。她泄氣似地輕嘆了一聲。

在滿京城的人眼中,她是受寵的湛王妃,可沒人知道她幹的是掉腦袋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什麽時候會被戳穿。

當初答應假扮花朝公主的時候,她便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誰讓她的命是花朝公主救的呢?以命報恩本就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