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武門之後

顧雲錦聞言,道:“她挺好的,我們來時不知道您這會兒醒著,不然也叫她來。”

蔣盧氏沉默了一陣,嘆道:“她好就行了,她不敢來見我,我知道的。”

顧雲錦心裏一沉,轉眸看向蔣慕淵。

蔣慕淵亦是一怔,與顧雲錦交換了一個眼神,卻也一時沉默,不知道如何與蔣盧氏說。

蔣盧氏的聲音很低,她連咳嗽都使不上勁兒,但也一手握著一個晚輩,眼中帶著淚花:“十幾年了,我糊塗了十幾年,看著是腦子清楚,實際上不夠,好些事情都忘記了。

今兒個清清楚楚的,太明白了,我那兩個孫兒十幾年前就捐了國,和仕豐一塊,走得壯烈英勇。

老婆子驕傲,打心眼裏驕傲,只是後來都忘了……

苦了瀅姐兒,小小年紀沒了爹,你們多疼疼她,她不容易……”

先前還能忍著,聽見老人回光返照時的這麽一番話,顧雲錦眼淚湧了出來,根本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她不住想著,若是眼前的是田老太太,祖母會說些什麽。

為堅守到最後一刻的顧家子弟驕傲,也會為背叛了所有人的顧致澤憤怒吧。

顧雲錦亦為叔伯兄弟姐妹驕傲,但一樣會想,若他們能活下來該有多好……

如顧雲騫,如顧雲康,踏過那夜的硝煙,回到親人身邊。

可終究是不成的。

故人皆作了塵土,一如蔣盧氏引以為傲的孫兒們。

蔣慕淵的眼睛也紅了,哽咽著道:“我們都會待瀅姐兒好,她也很敬著您,她只是不敢面對您……”

關著的窗戶被風吹得作響,嬤嬤看著忽明忽暗的光,噙著眼淚剪燈芯。

蔣慕淵估摸著時辰,叫了聽風進來,道:“回府去請壽安過來,讓她再來給太奶奶磕個頭。”

聽風犯嘀咕,今兒他們爺的舉動樣樣叫他意外,可看著蔣盧氏的面色,他心裏也就有數了。

怕是沒有多少時間了,今兒錯過了,許是一輩子就錯過了。

再大的風雨,左不過都在京城之中,不是大事兒。

蔣慕淵亦是這麽想的,若蔣盧氏依舊什麽都記不起來,他不會讓壽安過來,送老太太走,有他就夠了。

可蔣盧氏都想起來了,要是他不讓聽風轉告壽安,等太奶奶走了,壽安會怪他的。

蔣盧氏像是沒有聽見蔣慕淵交代聽風的事兒,她靜靜看著顧雲錦,道:“好孩子,怎麽哭了呢?太奶奶清明了,你該高興才是。”

顧雲錦含糊點頭,伸手抹淚。

蔣盧氏帶著淡淡的笑意:“人一輩子難得糊塗,我卻一直在糊塗,臨走前能想起來是幸事。”

“您不會……”顧雲錦下意識地要寬慰,才說了幾個字,看著老人沉沉的目光,後半截話都咽了回去。

身體如何,是否是路途盡頭,沒有人比躺在床上的那個更清楚。

顧雲錦前世就是如此,也就不拿那些虛假的寬慰來哄蔣盧氏了。

她反倒是慶幸,今兒聽了蔣慕淵的話過來,不至於真的錯過了。

臨走時有掛念之人陪在身邊,走得能安心許多。

蔣盧氏見她明白,微微動了動嘴角表示欣慰,而後看向蔣慕淵:“都跟我講講。”

講這十幾年裏真實的事兒,而不是為了配合她的忘卻而編造出來的故事。

蔣慕淵應了一聲,說長公主給蔣慕瀅求了封號,她不僅僅是國公府裏的姑娘,還是朝廷的郡主,不止長公主寵著,皇太後也很喜歡她。

也說蔣氏族中這十幾年經歷過的大小戰事,只可惜族中男丁不盛,後繼乏力。

蔣盧氏聽到這兒嘆息了聲,戰場就是如此,走得早了,香火無繼是常有的,一如她這一支,兒子走時留下了孫兒,可孫兒走時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看向顧雲錦,道:“記得顧家那兒,姑娘家都能打仗?”

“是,”顧雲錦點頭,“可惜我學藝不精,不能陣前應敵,我嫂嫂、姐姐們都很厲害……”

蔣盧氏咳了聲:“比蔣家姑娘們強,若也能上戰場,也能解些後繼乏力之困。”

顧雲錦頷首。

男丁也好,姑娘也罷,在經歷了馬革裹屍之後,還願意一代一代地送上戰場,並非是不懼生離死別,而是一家人的那一顆顆心,都在廣闊的疆土之上。

武門之後,心裏能裝無數事,但最沉甸甸的,刻在心肺之中的,永遠是熱血與征戰。

顧雲錦懂,所以她越發敬佩蔣盧氏,因為盧家不是武門,只是江南富族。

蔣盧氏出閣前不曾接觸這些,可她最終還是將一顆心都化作了將門魂。

講了一會兒,蔣盧氏又稍稍緩了緩精神,開始交代後事。

“我先前糊塗,不記得膝下已經無人了,就沒有安排過,”蔣盧氏說得很慢,幾乎是一面思考、一面講述,“好在還不算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