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恨意

顧致澤顯然有一瞬間的失神,連挨了老太太好幾下,才伸手奪了手杖,摔在了一旁:“您生的?我一個庶子,怎麽能是您肚子裏出來的?”

“怎麽能?”田老太太聲音都在顫著,“因為我對不起你三姑母!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你三姑母一輩子最恨的是狄人,你卻讓他們進城了!當年若不是為了你,你三姑母也不會……”

那段經歷,這時回憶起來,依舊讓田老太太渾身發抖,不是因為怕,而是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的責備,與對狄人的滔天恨意。

尤其是在此刻,在面對顧致澤時,她沒有辦法完全解釋。

平素再是冷靜自制的一個人,也被記憶逼得無法平復心境。

四十年前的事情,是由薛鄧氏講述的。

當時,田家人生活在更北邊的小村子裏,田老太太前去探望父母,原打算小住一旬便回北地,卻突然間診出了喜脈。

這是她懷得第二胎了,先前生顧致沅時一切順利,田老太太便沒有特別放在心,使人往北地傳了話,自個兒依照計劃,打算再住幾日回去。

不曾想,這剛診出來的一胎,簡直要了她半條命,她能從睜開眼睛一直吐到睡覺,半夜裏都不安生。

這般辛苦,誰也不敢讓她出行了,讓她在父母身邊住到這胎穩了再說。

顧微與田老太太姑嫂極親近,騎著馬兒來看她,陪她說話、解悶。

“半夜的時候,”薛鄧氏道,“馬賊沖進了村子,一片火海……”

這種邊關小村莊,人口本不多,村民也多以畜牧、打獵為生。

因著實在太小了,狄人犯境時都看不,除非在行進路線,否則根本不搭理。

可馬賊不同,他們不敢沖擊有駐軍的城鎮,打劫不到商隊時,會拿村子開刀,馬賊行事兇狠,慣常能殺的人殺光,能帶走的牛羊都帶走,一個村子,極可能一個活口都沒有。

田老太太依著墻壁站著,突然接了話過去:“是阿微孤身殺出重圍,給了我脫身的機會,而她被馬賊擄走,若不是因著我剛有身孕,因著我那幾日渾身使不勁兒,我能與她一道殺出去,而不是只能看著她,那她也不會……”

若不是顧微,田老太太恐怕四十年前死在村子裏了,一如她的許多鄉親一樣。

那也是田老太太最後一次見到意氣風發的顧微,銀槍策馬、以一人之力拖住一眾馬賊,巾幗不讓須眉。

薛鄧氏護著田老太太逃出了村子,可等顧欒帶人趕到時,馬賊早已經撤去,也帶走了顧微。

顧欒急切地搜尋那夥馬賊的去向,把他們一打盡,但最終得到的訊息是馬賊認出了顧微的身份,把她獻給了安蘇汗。

“要不要施救,老將軍與四老太爺吵了很久。”薛鄧氏嘆息。

安蘇汗的營帳在草原深處,顧家人從來沒有打到過那麽遠的地方。

顧縝作為北境守將,心再舍不得妹妹,再痛苦再愧疚,他也不能以公謀私,用朝廷的銀錢、糧草、軍需和士兵們的生命,去打一場幾乎沒有勝算的突襲戰。

他是守將,他必須選擇放棄,他與顧欒說過,今日無論被俘虜的是顧家的誰,都不可能去救。

哪怕是他顧縝落在狄人手裏,他也不願意看到北境守軍前赴後繼地沖進陌生的草原。

道理,顧欒豈會不懂,若易地而處,現在落在安蘇汗手裏的是他顧欒,他寧可自刎也不要朝廷援救。

可那是顧微,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割舍不下。

只因為爭執不下,對外並沒有說過顧微的事兒,只有傳言說她在守村子時受傷了,要靜養些時日。

顧欒沒有放棄,從馬賊口逼問出了路線,經過小半年謀劃,他背著顧縝,只帶了家將與親衛,殺進了草原。

那時候的顧微,在安蘇汗手受萬般屈辱,生不如死。

不是沒有想過自殺,可無時無刻不被人看管著,她連咬舌自盡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摸到利器了。

時間久了,顧微甚至連過了多少日子都弄不清楚了,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肚子一點點鼓起來,更是恨不得一頭撞死。

可安蘇汗卻高興極了,歡天喜地。

他高興的不是要做父親了,而是與他們世代為仇的顧家的姑娘不得不給他生孩子,這真是諷刺又使人愉悅。

看管顧微的人手更多了,逼著她吃、逼著她喝,逼著她老老實實地養胎。

這樣屈辱的日子,一直延續到顧欒殺到。

北狄人以部落而居,安蘇汗的大營守備雖嚴,但人數稍欠,被顧欒的突襲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安蘇汗正與姬妾醉飲,搖搖晃晃地根本無法應對戰局,顧欒偷襲大營得手,找到了顧微。

兩人根本沒有工夫抱頭痛哭,顧欒甚至來不及對顧微隆起的肚子作出反應,他們不得不再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