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思念

裕門關的除夕,一樣是大雪紛飛。

顧雲映傷的是腦袋,身體其他部位並無大礙,只是下地走路時,眼前的一人一物有些重影,脖子擰得快了,還會暈眩。

但只要有人在邊上看護著,她是可以活動活動的。

顧雲騫的傷在胸口,當時是險些要了他的命,但勝在年輕,這些日子好生養了,也能下地了。

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還要繼續躺著。

可今兒除夕,所有人要去義莊磕個頭。

陳虎子不用去,原想著是叫顧雲騫看著他,可顧雲騫不樂意,說什麽都要去磕頭。

照他的說法,養一百天的都是矜貴人。

將士上陣,別說這點傷了,缺胳膊缺腿,一樣不落在後頭。

戰場上一時一刻都有變化,誰家兵士能得空躺一百天的。

這話說的顧雲宴都無從反駁,也就幹脆隨他去了,反正只是去義莊,回來之後,再壓著人靜養也可以。

北境的大雪,撐傘也無用,因而沒有人費那個勁兒,全是裹著雪褂子,戴了厚厚的氈帽,以隔絕雪花。

雖是白天,義莊很是清冷,為了保存遺體,這地方是不點炭盆的,甚至會多拿些冰塊進去。

從破城那日起,至今已經有一個半月了,不管如何保存,也無法阻止變化。

為了孩子們著想,就沒有叫幾個哥兒入內,只在外頭磕了頭。

顧雲錦跟著兄弟姐妹一道進去。

裏頭的味道叫人很不舒服,可沒有哪個說出來,依著排序跪下,慎重磕頭。

顧雲騫是男兒,又親手收拾過關帝廟安頓遇難的親人,看著這一排遺體,面色雖沉沉的,但也過得去。

顧雲映想到過,卻是頭一次看,紅著眼睛咬住了唇。

跪在最前頭的顧雲宴道的眼中透著濃濃的不舍。

哪怕是停上七七四十九日,離別的日子也很近了,不過是自己人一直舍不得罷了。

可是,人沒了,總要入土為安的,一直拖著不是一回事兒。

顧致清以前留過話,死後要火燒成灰,灑在北地,而其他人,並無留話,便是棺木入土。

依著田老太太的心意,自是想葬在北地祖墳,只是眼下的狀況並不合適。

顧雲宴在心中默默念著,讓老太太他們先在關內將就將就,等把北地收回來,城墻上再一次豎起大旗,再把他們挪回故土。

承諾的事兒,無論多難,都會做到。

磕過了頭,一行人要起身退出來。

顧雲映走在最後面,一步三回頭。

顧雲錦扶著她,見她如此,不由勸道:“你不能這麽動脖子,不怕暈嗎?”

顧雲映頓住了腳步,沒有回答顧雲錦的話,只是低聲問道:“我能再看一看祖母嗎?”

聲音很低,語氣裏帶著祈求,怕顧雲錦不答應,顧雲映又一次問道:“行嗎?”

顧雲錦拍了拍她的肩膀,喚住了前頭的顧雲宴,說了顧雲映的請求。

顧雲宴沉沉看了顧雲映一眼,緩緩頷首:“行。”

顧雲映松了一口氣,轉回到田老太太的遺體前,伸手去掀白布。

她的手顫得很厲害,一雙眼睛裏含著淚,動作很慢很輕。

顧雲錦就站在邊上,她知道,這不是因為顧雲映害怕,而是傷心。

白布掀開,露出來田老太太的臉。

尋回來之後,葛氏與朱氏替老太太整理過儀容,擦去了臉上的血跡,打理了頭發,雖不能想活著的時候那麽不怒而威,但也比故去時看著好了許多。

這麽多天下來,田老太太的樣子,與顧雲映記憶之中的都有些不同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

明明,她看東西會重影,但這一刻,她清楚分辨了田老太太的五官,哪怕噙著淚,也沒有朦朧。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又輕手輕腳地把白布蓋回去。

最後一眼時,顧雲映在心中默默想著:應了您的事情,我每一樣都想做好,我拼了命地去做,可現在,我曾經發過誓的事兒,我卻不知道如何做了……

離開義莊那會兒,風裹著雪,呼嘯而至,整個裕門關都被這狂風暴雪壓著,沒有一丁點除夕該有的氛圍。

或者說,正是因為這一天是各家團圓的好日子,才映襯著北境無數不知親人是生還是死的百姓悲苦交加。

裕門的鎮子上,米糧的價格早就亂套了,哪怕有朝廷維持著,終究是挽回不了。

好些逃難來的百姓,吃穿都成問題,哪裏還有閑心思過除夕呢?

明明一個半月前,大夥兒最盼著的就是新年。

顧家這兒倒還不愁吃不上飯,團圓宴也就是比平日豐富一些,遠遠不及京中。

都是一家人,也沒有那麽多講究,大人們坐了一桌,幾個小娃兒得了一張炕床。

朱氏吃得心不在焉。

每逢佳節倍思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