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不該變成壓力

蔣慕淵記憶裏的順德十九年,兩湖地區及上遊雨勢磅礴,造成了水災,淹沒了幾座靠水的村莊,大壩只幾處決口,這樣的損失,兩湖地方自己就能處置,不用京中調派人手。

直至順德三十二年的夏天,兩湖多處決堤,洪水沖進大小城池無數,一片澤國。

彼時,距離曹峰重建堤壩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誰也不敢斷言決堤到底是興修時的問題,還是長年累月的流水沖刷,使得它擋不住這百年難遇的大水。

那時候的黃印已經滿頭白發,前後調查數月,整理出了二十年間的水情變化,尤其是最近的十幾年裏,兩湖一帶時不時缺水,堤壩根本沒有經受過大水考驗,哪怕洪水來勢洶洶,也絕不可能嚴重到那般田地。

可他的折子到底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金培英還是舒舒坦坦的,黃印的彈劾就如落入水中的石子,聽了個響,便沉入水底,再無動靜。

蔣慕淵依舊記得黃印彎著背走出宮門的樣子。

兩人在宮外遇上,黃印吃了些酒,難得的與蔣慕淵說了幾句真心話。

黃印半醉著,說他與曹峰相識的經過。

他進京趕考,被偷了銀子餓了兩天,同是考生的曹峰好心收留了他,兩人同吃同宿,會品讀文章,也會為了一篇策論爭辯到天明。

同科中榜,曹峰入了工部,黃印等了兩年的缺,外放地方從縣丞坐起,天南海北的,關系也不曾疏遠,等黃印熬出了頭,重返京城入了都察院,曹峰已經把隔壁的院子盤下,贈給黃印,兩人比鄰而居。

可最後,曹峰去了兩湖,再也沒有回到京中。

黃印至始至終都懷疑曹峰的死因,他在都察院裏一步一步往上爬,卻年復一年的,沒有抓到能把金培英一棒子打死的把柄。

眼看著這一次兩湖出了大狀況,卻終究只能作罷。

黃印醉糊塗時說過:“同樣是報仇,同樣是罪有應得,為什麽顧參將可以,我卻不行呢……”

那年,顧雲齊為軍中參將,也是那一年,顧雲齊接著蔣慕淵的勢,把楊家逼上了絕路。

想替一人伸冤,想讓兇手付出代價,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蔣慕淵理解黃印的不甘,只是時隔近二十年,太難了。

前生無能為力,今生出了變化。

兩湖決堤嚴重,數座城池被淹,無數百姓受災,而冬日裏的一連串安排,更是把所有的矛頭指到了金培英的頭上。

金培英只有服罪一條路,蔣慕淵便托人行了個方便,把巡按兩湖的事兒交到了黃印手中,也算是了他一段心結。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跟蔣慕淵一樣,不止是報仇了,還能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助黃印一臂之力,與他是舉手之勞,而對黃印而言,是如泰山之重。

至於今生兩湖水情狀況,究其原因,恐怕與周五爺打探到的決堤時的炸藥聲有關系。

若不是那些炸藥,不至於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會清楚今年有洪水發生,能拿此做文章的,大抵也是重活一次的。

對方做如此“大事”的,必然有其勢力,興許同樣是皇親國戚。

去年一連串的偷盜案,蔣慕淵最疑心的是孫睿,但他最不解的,也是孫睿。

前世,忌憚蔣慕淵功高蓋主,他的親舅舅在纏綿病榻之時,設計圍困他,逼得他自盡了斷,而那時候,孫睿已代理朝政,蔣慕淵甚至親眼見過傳位孫睿的詔書。

若孫睿也是再世為人,他不會和自己的江山社稷過不去,也不會自斷臂膀,算計對虞家忠心耿耿的金培英,更別說與賈家劃清界限了。

賈婷做了孫睿的側妃後,賈家為孫睿可是出了不少力氣的,他們的功勞,原甚於孫睿正妃的娘家。

朝中大臣在私底下還有些傳言,等孫睿登基後,論功行賞起來,中宮必然勢弱,賈婷恐怕是下一個虞貴妃了。

現在,金培英抄家砍頭,賈婷成不了側妃,孫睿生生少了兩個大助力。

其中,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那個跛子太監……

蔣慕淵前世跟孫睿做了那麽多年的表兄弟,根本就沒有在孫睿身邊見過跛子!

他只好又把視線落到了顧雲錦的那封信上。

答案明明白白的,蔣慕淵卻不知如何回答她。

有那麽一瞬,蔣慕淵想,顧雲錦會有此問,會有今生之變化,是不是因為她也有她的機緣?

可無論是與不是,蔣慕淵都不希望顧雲錦知道從前的內情。

顧雲錦病故後的那六年,實在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經歷。

無論是他與顧雲齊的復仇,還是他最終被逼自盡,他的後悔他的遺憾他的執念,那些情緒都該深埋在他自己的心底,所有的付出,蔣慕淵甘之如飴,它們都不該變成顧雲錦的壓力。

她的小姑娘,只要歡喜著愉悅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