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雷

顧雲錦低著頭,擡手擺弄著帷帽。

接連碰壁之後,她突然發現,之前是她想簡單了。

當鋪做生意有他們的規矩,客人拿了東西來典當,無論是不是死當,鋪子裏都不會輕易透露給其他人。

真是死當了,將來往外頭賣,尋常也不會提及原主身份,除非那東西有來頭,作為談資和噱頭,給貨色加價的。

這幾家當鋪都是京中數得上號的,背後多有權貴,做事得體就好,不會做壞自家口碑的事情。

顧雲錦照著從前的想法,認為當初念夏能打聽出來,現在一樣可以,可她卻是忘了,彼時石瑛和楊昔豫那相好大打出手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又牽扯了宅子到底是誰出的錢、侍郎府老太太教人無方讓丫鬟監守自盜還是體恤身邊人送了不少好東西,這些茶余飯後的熱鬧足足在京中傳了小一個月。

真真可以算得上滿街都是看戲的了。

那時候的顧雲錦也不僅僅是顧雲錦,她是楊昔豫的嫡妻。

楊家關心銀子來路,她讓人查也無可厚非,大小有幾家鋪子行了方便,給了念夏些信息。

而現在,京中還未上演那場鬧劇,顧雲錦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她出入鋪子戴著帷帽,連真實的身份都不能跟朝奉、司理講,人家自然就不肯開口了。

顧雲錦咬著下唇,眼前分明看到了石瑛的小辮子在甩動,她卻沒法抓,不能連根拔起來,這感覺可真不好。

尤其是她眼下掌握的信息不夠多。

她還不清楚那只點翠的簪子到底在哪家鋪子裏,又是哪位朝奉掌眼收下的,若能確定了,她哪怕是設計拉攏也算條路子不是?

真的無計可施了,顧雲錦還能跟楊氏做個買賣。

楊氏和閔老太太這對婆媳不交心,能斷了石瑛這條臂膀,讓老太太吃啞巴虧還不能尋自個兒麻煩,楊氏指不定比她還積極呢。

不過,那是退路裏的退路,顧雲錦輕易不想要楊氏這位同盟。

請神容易送神難,楊氏這會兒不防備她,她掀自己的老底,就太虧了。

一時沒有進展,顧雲錦也不想病急亂投醫,便先回了北三胡同,反正她折元寶要好幾日,之後要留在小院裏住上幾天,等祭祀了清明後再回侍郎府。

沒在閔老太太和楊氏的眼皮子底下,她出入總歸方便些。

傍晚時,顧雲錦回侍郎府了,吳氏怕天黑了不好走,就沒有留飯。

不疾不徐走到青柳胡同口,顧雲錦頓住腳步,低聲與兩個丫鬟道:“今日事情,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

念夏向來是顧雲錦說什麽就聽什麽,撫冬以為她說的是去當鋪的事兒,剛要點頭,看著顧雲錦的帷帽,一下子就悟了。

最不能說的是窄巷裏的事情吧。

掀帷帽不是好聽的,甭管有沒有掀開,也別管對方是地痞無賴還是程晉之、蔣慕淵這種世家子弟,流言可不講道理,三人成虎,撫冬是懂的。

顧雲錦見她們兩人機靈,就放下了心。

入了府,顧雲錦剛進二門,就被楊氏交代的人請到了清雨堂。

屋裏剛擺桌,楊氏喚人打水來給顧雲錦擦手,一臉關切道:“大姑姐挑好東西了嗎?”

顧雲錦擦幹了手,指尖挑了點香膏,道:“我們太太大哭了一場。”

一聽這話,楊氏的眼皮子跳了跳,偏偏此刻徐硯從外頭進來,似是聽見了顧雲錦說的話,讓她半邊腦門子都脹了。

“大姐怎麽哭了?”徐硯道。

顧雲錦喚了聲“舅舅”,嘆息一聲,道:“她說,她只想著爭取一回,能不能成,心裏也沒底,沒想到老太太答應了。

不僅是北三胡同裏,連侍郎府都要大辦,她從前都沒敢癡心妄想過,畢竟從她記事起,每回祭祖,石氏老太太的都冷清。

她沒嫁人時,還有她給她親娘的牌位磕頭,等她嫁了,連個磕頭的人都沒了。”

這一番話,顧雲錦不算誆徐硯和楊氏的,徐氏雖未仔細說,但只言片語是漏出來過的,從前顧雲錦也聽沈嬤嬤和翠竹提起過,彼時她心裏有疙瘩,聽了這些沒想徐氏可不可憐,只覺得“繼母這個身份就是這麽可惡”。

徐硯卻被顧雲錦說得羞愧不已,咳嗽幾聲掩飾尷尬。

他念過很多書,懂很多規矩禮數,平心而論,徐硯知道閔老太太做的事情並不對。

可他也不是那等一板一眼的迂腐之人,他明知是錯的,卻不會為了早早亡故的石氏去和閔老太太起沖突,閔老太太畢竟是他的親娘,連徐老太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去紮母親的心。

只是,粉飾太平是一碼事兒,被顧雲錦直截了當地攤開來說了又是另一碼事兒。

他不能信口雌黃為閔老太太開脫,但被晚輩堵得無言以對,徐硯還是傷顏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