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生命之痕

啪叮……

這個從吊艙外傳來的清脆聲響,聽起來像是車輪下蹦起的石子打在車底板上,似乎司空見慣,不必擔心。吊艙裏唯一身穿防水野戰服且領口佩戴著金色勛章的軍官循聲望去,瞳孔卻因詫異而縮小:位於吊艙側面的方形玻璃舷窗上出現了放射狀的裂紋,仿佛放大了許多倍的冰花,但冰花附在玻璃表面,眼前的裂紋卻貫透了玻璃。

啪叮……

又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聲響從幾乎一模一樣的方位傳來。這次,吊艙裏的三雙眼睛都看向了那一面的玻璃。

一次可以是偶然,再來一次,絕逼是蓄意為之!

在那塊玻璃上,相隔幾寸的位置,又一個發散狀的裂紋赫然出現在那裏,而且碎裂的範圍明顯更大了。兩者交錯互連,霸占了整面玻璃的一大半。

也許只要輕輕一推,這片玻璃就會碎落。

啪當!

依然是一秒左右的間隔,這第三個聲響明顯是金屬與金屬撞擊發出的。盡管玻璃上並未出現第三個裂紋,領口佩戴金色勛章的軍官臉色陰沉的可怕,眉頭簡直擠在了一起。

再一秒,依然是金屬撞擊的聲響,仿佛古時的樂女以輕盈的動作敲擊銅瑟,但它此刻卻是刺耳的警鐘。那領口佩戴金色勛章的軍官,一臉凝重地看著那面貌似沒有新變化的玻璃。跟另外幾個隨時準備躲避的軍人不同,他反而挺直了胸膛,勇敢地迎向了莫測的挑戰。

啪哩……

清脆的聲響拖著短促的尾音,好似某種禁錮被打破,凝重的氣氛瞬間流散。晶瑩的玻璃碎片紛揚落下,發梢隨風而動。有人弓下腰,有人蹲下來,唯一沒動的人,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情緒。

幾滴鮮血,沿著他那英氣十足的臉頰緩緩滑落。

下一秒,一顆高速飛行的子彈穿過再無阻攔的舷窗透入吊艙,它的動能較飛出槍口時衰弱了不少,仍可以對人體構成殺傷,而它像是敬畏勇者,竟然從那名站著的軍官身旁飛過,然後打在了鋼制艙體上——只聽得啪當一聲,旋即有人吃痛地叫了起來。

這時,始終保持站姿的軍官不緊不慢地走到已經沒有了玻璃的舷窗前,靜靜望著前方的茫茫山林。視線無法穿透樹木的枝葉,亦無法找出射擊者的位置,可他仿佛感應到了一些東西,眼神竟然有些迷離。之後直到吊艙上升到戰艦側舷的升降台,子彈未再襲來,這名軍官全然不顧臉頰的傷口,也沒有前往艦橋或是其他地方,他讓升降台的值守艦員給他接通電話,然後對著電話交待了一通。

當他放下電話,艦艏和舷側的主炮開始轉動,炮口齊刷刷的指向了軍官直視的那片山林。

片刻過後,艦上的主炮開始轟鳴,威力巨大的炮彈呼嘯著砸向地面。那座山丘從山頂到山腰,偌大一片區域旋即籠罩在一場猛烈而又持續的風暴當中。

在諾曼戰艦的舷側升降台,領口佩戴金質徽章的軍官摘下軍帽,低著頭,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慢慢擦拭自己臉上泥水、汗水混雜的汙漬,以及那道依然在淌血的傷口。當手帕碰觸傷口,他既不皺眉也不咬牙,仿佛毫無痛覺,低垂的目光裏似乎藏著極其復雜的情緒。

那片山林之中,魏斯沒有在紛飛的彈片中無畏無懼地奔跑,而是抱著步槍,蜷縮在一條大約兩尺深的溝壑裏,一棵被炮彈炸倒的樅樹橫在上面,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炮擊隱蔽所,但它並不絕對安全。諾曼巡洋艦主炮發射的高爆彈,能夠徹底夷平落點周圍二十尺以內的地面,爆炸沖擊能夠對兩百尺以內的生物構成致命殺傷,彈片的覆蓋半徑則可以達到四五百尺……值得慶幸的是,敵人是對這座山丘的一大片區域展開無差別轟擊,炮彈並沒有集中在某個地方,而且一艘巡洋艦的艦炮口徑和數量,跟主力艦相比還是差了很遠,何況它先前已經消耗了不少彈藥,不可能在這裏無所顧忌地展開炮擊。所有這些因素交織起來,為這個差點幹掉敵方指揮官的狙擊手留下了一線生機。

明知自己的胞兄很可能在那吊艙裏,魏斯依然親手進行了狙擊,且不管成效如何,至少踐行了他回到洛林所做出的承諾。吊艙剛回到戰艦,敵人就展開報復性的炮擊,這似乎是個積極的信號。在之前的觀察種,他也看到吊艙上有人受了傷,盡管傷勢不重,繼續留在戰場上是不太可能了。

既然各為其主,也就難免手足相殘,誰也不要怪誰……在敵人猛烈炮火的摧殘下,魏斯的身體停止了運動,思緒卻沒有停下來。他遙寄私語,寬慰內心,這只占了一小部分,多數精力還是放在了遊擊先遣隊的大局上。若是一路穩當,遊擊先遣隊的主力部隊此時應該接近或抵達秘密營地了,那裏地處偏遠、人跡罕至,即便是在諾曼駐軍實力強盛之時,也頂多是每天派出飛行戰艦巡弋一遍,一個星期也難得派地面部隊前來巡察,如今諾曼軍隊各條戰艦都很吃緊,兵力捉襟見肘,至少在最近一段時期是不會像從前那樣漫無目的地拉網掃蕩了——有後衛部隊拼死掩護,負責搬運食物補給的遊擊先遣隊主力穩了,負責護送傷員、押送戰俘的第一批後衛部隊,行程晚了半天不說,那些被安排去擡傷員的諾曼戰俘也是個很不穩定的因素,要是碰上敵人巡邏隊,這幫家夥很可能發生暴亂,而押送部隊人數不多,又要兼顧傷員,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很難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