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九久很快便與顏子樂領了結婚證,也就是所謂的“奉子成婚”。錦繡怎麽也想不通,顏子樂明明不愛蘇九久,怎麽輕而易舉地就妥協了?安姐總是一臉神秘的笑,徑自讓旁人去猜,更讓人覺得她的神通廣大,在圈子裏名聲大噪,一連幾個月,各居委會的黑板報都寫著關於安姐的先進事跡。

錦繡在蘇九久婚禮那天當她的伴娘,穿著水紅色印花禮服,頭上別著一只鑲水鉆的蝴蝶結,端著個放滿糖果的盤子站在門口,腿上被叮了好幾個大皰,也不敢用手去撓,怕把絲襪給抓破,不時用左腳去蹭蹭右腳,又用右腳去蹭蹭左腳,看上去像是憋了一泡尿。她看見蘇九久日趨肥大的身體,硬是擠進了一件繡著鳳凰的旗袍裏,旗袍的衩口開得很高,把蘇九久的一雙漂亮的腿露在眾人的面前,根本移不開眼睛。錦繡沒見到新郎,向新郎的朋友打聽,才知他去了廁所好一會兒,她站在男廁的門口,輕輕叩門,只聽見裏面有人在哭,錦繡便轉身走開。蘇九久沒問,只是拿眼看錦繡,錦繡搖搖頭,蘇九久的目光便暗淡下去,說:“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安姐是他們的證婚人,用極不標準的普通話向來賓介紹蘇九久與顏子樂是如何地相知相戀相愛,沒一句是真話,大家都知道點底細,也裝模作樣地望著他們目不轉睛地笑,不時附和著贊許地點點頭,大氣不敢出,連小聲交談都不敢,怕是讓人會錯意,以為是在揭他們的疤。所以,這是錦繡見過最安靜的婚禮。像一場葬禮。

婚禮結束,安姐找到錦繡,說:“該是解決你個人問題的時候了。”錦繡擺擺手,說:“得了,您別再害我了。”安姐一臉不悅,也不敢多說,怕把錦繡說冒火,錦繡現在脾氣越來越怪,動不動就冒火,冒火不是大吵大鬧,大吵大鬧倒也好,一下子就過去了,可怕的是她既不吵也不鬧,安靜得像得了失心瘋的女病人,懶懶地賴在房間,面對著窗戶,一坐就是一下午。大家都想,可能是被張正勛的事情給刺激了。安姐說:“我總得給你找個好人家的,算是將功補過。”

有一天,錦繡做完家教,在公車站等車,一輛紅色的福特停在她的面前,從窗口伸出一只圓圓的頭來,竟是那位結了婚的女友。她比以前更要胖,穿著肥大的連衣裙,裙子裏伸出一雙肥大的腿,腿上起了無數小酒窩。她說:“錦繡在等車呢,要不我送你一程。”錦繡想屋漏偏逢連夜雨,彎下腰去,怡然大方地笑著說:“不用了,我坐公車也方便。”那女友說:“怎麽不讓你的保時捷來接你?”錦繡說:“你不知道麽,我沒和他在一起了。”女友把手肘搭在窗上,像是要長談下去,落井下石地說:“喲,我一早就說過,你的脾氣得改,哪個男人受得了。”錦繡的一綹頭發落下來,她用手把它刮到耳後,說:“唉,只怪他只讀過高中,我一直覺得和學歷低的人戀愛很可恥。”那女友實在是恨錦繡的伶牙俐齒,因她老公就沒讀過多少書,她怪聲怪氣地說:“你們大學生眼光是要高些,眼高手低啊。”她話鋒突然一轉,說,“對了,我前幾日碰見你以前那個男朋友了。”錦繡說:“哪個男朋友?”女友說:“就是去了澳大利亞那個,我在超市碰見他,抱著一個孩子,我還以為是撞鬼了,嚇了我一跳,跑上去捏了他一陣,看是不是活人。”錦繡刷地白了臉,問:“他都有孩子了?”女友說:“他不是死了麽,難道他家裏人夥著他來騙你?”錦繡直起身子,再沒去理過那女友,見有一輛公車駛來了,也沒見是幾路,就跳上去,有許多的座位也不坐,直愣愣地拉著拉環,看著車窗外飛快倒退的景物,淌下眼淚來。

咦?怎麽事情過了這麽些年,她才曉得了痛?

其實那個男人並沒有死,死只是她的一個臆想。那個男人在同她相戀兩年半以後選擇了另一個女人。連他自己都說那女人一點也不如她。她輸得好冤枉。

分手那日,她坐在河邊抽完三包“嬌子X”煙,她覺得,只能想他死了,心裏才會好過一些。死,也算是個善始善終。更重要的是,只有這樣,她才沒有輸給過任何人。盡管,她是輸得那樣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