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逝如流水

宋晚玉走得這樣幹脆利落,倒叫正等在蓬萊宮的蕭德妃有些訝異——她還以為宋晚玉會如以往一般,來她宮中小坐片刻。

甚至,蕭德妃都已叫人備好了煮茶的茶具,想著遲些兒親自給宋晚玉煮茶。

誰知,宋晚玉居然就這麽走了!

眼見著將近傍晚,天色漸漸昏沉,有宮人上來點燈,光影如流水般的在空曠的殿中流淌開來,澄亮明凈如秋水,溫柔的映照在蕭德妃的臉上,照得她臉容雪白,猶如凝霜。

宮人點了燈,眼見著燭火搖晃,便又輕手輕腳的上前來,低聲詢問道:“娘娘,可要叫人將茶具撤下去?”

蕭德妃頓了頓,淡淡一笑:“不必了。難道公主不來,我就不煮茶,不喝茶了?”

說話間,她娥眉微擡,清清淡淡的掃了那宮人一眼。

宮人連忙垂首屏息,低應了一聲,然後便依著蕭德妃的吩咐,重又夾了塊新的香餅投入紫金瑞獸香爐中。

香霧自香爐中裊裊升起,殿中風煙又起,簾幔拂動間,恰宜煮茶。

蕭德妃素來愛以才女面貌示人,故而行止上也格外注意些,必要高雅,且不同流俗。

所以,她的煮茶,並不似一般人那樣煮成一鍋茗粥,而是學了南邊傳來的新法子。她先將茶餅掰碎,用火均勻烤炙,再將烤炙過的茶葉用茶碾子碾得碎碎的,碾碎後的茶葉還要用茶羅子篩一邊,只留下細細的茶粉。

最後,特制的風爐裏點了炭火,在煮水的小鍋裏倒入一罐清晨取來的山泉水。

初沸加鹽,二沸舀水加茶粉,三沸方才算是煎完了茶。

蕭德妃這一連串的動作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而又從容,只是她那纖細如遠山的長眉仍舊蹙著,她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宋晚玉今日怎的就不來了呢?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蕭德妃與宋晚玉少時相識,重逢後便一直刻意相交,倒也算是有交情,而蕭德妃更是從不掩飾兩人的親近——畢竟,天子膝下三個皇子一個公主,一向都是拿宋晚玉這唯一的女兒做眼珠子看待,她能與宋晚玉交好,在這後宮裏可算是獨一份的,更加顯出了她的特別。

哪怕蕭德妃自視甚高,覺得自己的出身清貴,容貌才情一向不缺,可攬鏡自顧時也必須要承認:逝者如流水,不舍晝夜。

哪怕用盡全力的攥緊手掌,盡心竭力的保養,想要抓住那不斷流逝的光陰,仍舊是再抓不住。她的確是在一年年的老去,而天子後宮眾多,如林昭儀那樣年輕美貌的不知凡幾,她們就像是一茬又一茬的春韭,總也割不完,越發襯得蕭德妃這般的舊人芳華不再,已沒有當初的鮮妍嬌嫩,再不復當年盛時。

人都將天子喚做“聖人”,聖人無情,這人世間的天子亦是無情,乃是天下第一的最負心薄幸之人。

前朝末帝如此,當今天子亦是如此。

他們的目光永遠都不會停留在某個人身上,永遠都愛更年輕、更美貌的。

末帝留給蕭德妃的教訓,實是深刻,令她記憶猶新——當年,她為了末帝做了那些事,甚至還.......末帝曾經也的確將她視作珍寶一般的寵愛,可不過幾年,便又棄如敝履。她在那幾年裏受盡磋磨,徹底知道了失寵後的可怕可怖,如今好容易爬到高位,自是要更加小心,絕對不能再有一絲錯漏,更不能讓自己落到那般地步。

所以,哪怕一點點的不對,也必須加倍小心,謹慎以待。

這麽想著,蕭德妃擡起手,慢條斯理的將才煮好的茶分入青瓷茶碗裏,唇角勾出一抹精致的弧度,揚聲吩咐宮人道:“派個人去問一問,公主今日從麟德殿出去後又去了哪裏。”

宮人領命下去了。

蕭德妃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著她自己親手煮出的熱茶,面色淡淡,姿態嫻雅。

茶香撲鼻,茶水清淡中又透著一絲絲的苦和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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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玉此時已回了府。

雖然,她心裏正急著要去看霍璋,可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打扮,還是不得不先回正院,另換一身衣服,再去見霍璋。

珍珠親自捧了侍女服上來,服侍著宋晚玉換上,嘴裏則是主動稟道:“霍公子才用了藥,現下正在正在屋裏歇著.......”

宋晚玉聞言微微點頭,很快便換好了那件侍女服,從裏屋出來,端坐在妝鏡前,擡起手將烏髻上的釵環一一的摘了下來,然後打散了頭發。

她的臉蛋原就只巴掌大,此時被烏發一襯,更是如凝脂賽雪一般的白。

然而,她沒去看鏡中的自己,反到是關切的問起霍璋的情況來:“可是好些了?”

珍珠親自取了一柄玉梳,輕輕的替宋晚玉梳理著才被打散的烏發,一點點的梳開,耐心十足,語聲也是細細的:“旁的倒沒什麽,只是奴婢瞧著霍公子好似沒什麽胃口,午膳用得比早膳還少,只略用了半碗飯便叫人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