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虞錦(第2/2頁)

她不由擔心這樣去上朝會露怯,思量之後便吩咐鄴風:“去傳旨,今日免朝了。”

鄴風一愣:“免朝?”

“嗯。”女皇淡然,“朕昨晚睡得不好,今日想多歇一歇。”

鄴風頷首應下,回頭一睇,示意手下的宮侍去傳這旨意,又詢問她:“那陛下先用些早膳?”

“好。”虞錦點了頭。

是以待得虞錦剛盥洗妥當時,早膳已布齊了。

用膳通常是在內殿,與寢殿只一門之隔。內殿裏又沒外人,虞錦就沒費事更衣,穿著寢衣便懶洋洋地過去了。

然內殿之外就是外殿、外殿便是鸞棲殿外偌大的廣場,未免殿中太悶,晨時多會將殿門開上半扇通風半刻,反正殿中炭火充足,冷風吹進內殿也早已暖透了。

恰因這道半開的門,虞錦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視線猛地頓住。

她一時幾不敢信,定睛再瞧一瞧,就連心跳也亂了。

天還沒亮,殿外月明星稀。皎潔的月色之下雪片尚自紛飛,大雪之中依稀跪著一個人。

內殿與他相隔逾幾丈距離,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看出他頭上、肩上都早已被雪覆住了。這樣的一幕,虞錦幾十年裏也就見過那麽一回。

她的心跳不禁漏了兩拍,手裏剛舀起的一勺紅棗山藥粥也頓住,木然回不過神。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僵硬地看向鄴風,嗓音在震驚中變得沙啞:“那是……楚傾?”

鄴風略點了點頭:“是,元君依陛下所言,在外跪了一夜。”

虞錦倒吸著涼氣倚向靠背。

怎麽偏是這一天!

顧不上多想,她起身向外行去。鄴風懵了一瞬,見她穿這身寢衣就往外走,忙出言喊她:“陛下!”

她卻無甚反應,鄴風左右一看,抄起狐皮鬥篷追去,在她邁出殿門時,鬥篷終是穩穩罩在了她的身上。

寒風裹挾急雪在眼前撲簌不停,虞錦每走一步,心跳都變得更亂。

多年來困擾她的夢境中的煩亂在這一刻好像匯聚在了一起,讓她暴躁又無力,無力裏又生出些奇妙觸感。

她想試試改變這一切。

或許她做點什麽,那場沒完沒了的夢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著魔似的一步步踱向他。

近了一些,她注意到他連眉間都凝著霜雪。

再近一些,她看到了地上的斑斑血跡。

那是手被凍裂留下的血痕,染在厚毯般的白雪上,像是落花的殘瓣。

離得還有兩步遠時,他終於察覺到了有人臨近,恍惚地緩緩擡頭。

虞錦的心跳又漏了兩拍。

那場夢出現了太多次,每次又都牽引著她去回憶接下來的事情,是以她已牢牢記住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他張口就說:“陛下,君無戲言。”

當時的她已恨楚家恨到了極處,這句話在她心底燃起了一陣無名火,她咬牙切齒地看著他想,他這一身傲骨真是磨不去的。

於是她跟他說:“自然,君無戲言。”

她說:“朕讓他們多活六個時辰。”

接著,她便當著他面下了旨,賜楚休與楚杏喝了斷魂湯。

斷魂湯是味慢毒,自毒發算起,要六個時辰才會斷氣。六個時辰間會受盡折磨,極盡苦楚而死。

她說完沒再多看他一眼,若無其事地去上了朝。

楚傾終是崩潰了。在她離開後,他強撐起身,一頭撞向她殿前的石階。可他的身子已太虛了,這一碰未能讓他碰死,只讓她更著惱於他的傲氣。

是以待得下朝回來,她就說:“斷魂湯還有吧?趁沒放涼,讓元君暖暖身吧。”

那一世,他便是這樣死去的。

虞錦打了個激靈。

她想跟自己說“楚家人不值得同情”,但大約是在二十一世紀經歷過一段人生的緣故,她現下回憶這些,多了些旁觀者的感覺。

再加上現代價值觀的“幹擾”,回看那樣殺伐果決的自己,她竟有點不寒而栗。

深吸一口涼氣,虞錦定住神思,又往前走了兩步。

那雙空洞的眼睛又擡起幾分,視線定在她面上。

薄唇翕動,他虛弱的聲音穿過她混亂的心跳,一字字擊進她的耳中:“陛下,君無戲言。”

女皇復又長聲吸氣,一咬嘴唇,開口回道:“自然,君無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