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褚謐君清楚自己有些過分。
這不是請求,不是期盼,而是命令,可她哪來的立場命令常昀呢?
但常昀什麽話都沒說,他無聲的笑了笑,擡手,輕輕揉了揉她在方才疾馳中淩亂的鬢發。在他的眸中,映著夕陽的華光,在那燦然的色澤中,糅雜著無需言明的情感。
人都是會變的,一諾千金至死不改的,要麽是君子,要麽是傻子。褚謐君不知道常昀屬於哪一種,但他好像哪一種都不是。
然而即便如此,少年的常昀還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撫他。
看得出來他的迷茫惶恐不輸褚謐君,他不曾親眼見過未來,但從褚謐君口中泄露的只言片語就足以使他不安。面對這樣一個氣勢洶洶的褚謐君,他甚至無法理直氣壯的向她保證他絕不會傷害她的家人。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僵持著,流水聲、雀鳴聲、山風呼嘯聲都從耳中淡去。他們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終於褚謐君松開了他的衣襟,往後退了半步。理智再度回歸,她歉然一笑。
他卻皺了皺眉。
“你放心,我沒有不信任你。”她搶在他開口前說道。
“能抱一下我麽?”緊接著,她又問道。
在未來,那個陰冷暴戾的君王曾懇求她給他一個擁抱,而現在,她希望這個尚純白無瑕的少年能夠抱住她。
常昀怔住。像褚謐君這種自幼熏陶在禮教中的貴女,按理來說應是矜持守禮的,她不該意識不到她方才說出的那句話有多冒失。
但,他們兩人一同做下的冒失事還少麽?她需要的不是禮教,而是情緒的宣泄。
短暫的猶豫後,他上前半步,摟住了她。
這年常昀仍很單薄,個子幾乎與褚謐君差不多高,頭發蹭在她耳畔,癢癢的。褚謐君嗅到了沉香的氣息,無論少年還是成年,常昀用沉水香的習慣始終不曾改變。那香氣並不濃烈,若有似無卻又綿長悠久。
一個人容貌會變、性情或許也會變,但有些刻入骨子裏的東西,應該是不會變的。
“我願意信任你。”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們不是約定好了麽?一起去改變我們的結局。”
“嗯,記得。”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也是,但能從語調中聽出他此刻的愉悅。
那是她第一次向他透露未來時候的事了,他們走在洛陽喧鬧的長街中,彼此心中都是一片蒼涼——尤其是他,簡直一度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直到褚謐君告訴他,知道未來的意義就在於改變它。
“既然做出了約定,那我們就是盟友。盟友之間,就該互相信任。”她的作風越發淩厲不講道理了,是誰允許她將他們綁在一起的,又是誰告訴她盟友就一定要相互信任的?
但常昀一點也不想反駁她,因為此刻他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願意將全部的信任交付於她,若這世上真的有神明,他願向神明起誓與她同進共退,至死不離。
不知道成年後的他是什麽模樣?也許成年的他在回首往事時,會感慨自己少年時天真幼稚也說不定。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這份心意是真的。
***
回到家中後,褚謐君找到了徐旻晟。
小時候她總怨恨徐旻晟對她不聞不問,現在知道徐旻晟與自己並沒有血緣親後,她對一切都釋懷了。
叩門之後入內,她坐到了徐旻晟對面,平靜的喚了一聲:“徐先生。”
在她到來之前,徐旻晟正在伏案整理文書,他雖不為官,但不少朝政之事背後,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參與。原本他正為兗州度田之事而煩心,聽到“徐先生”這三個字時,他手一抖,筆上墨水大滴墜落。
“你方才喚我什麽?”他板起面孔,試圖用長輩的威嚴壓制她。
“徐先生。”褚謐君面不改色,“您不是我的父親,我知道的。”
“是誰告訴你的。”徐旻晟並不否認,而是追問起了消息的來源。
“看樣子,是真的。”
“你的確不是我的女兒。”徐旻晟說,既然褚謐君都知道了,他也不想再隱瞞。
“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我不知道。”徐旻晟幹脆利落的回答:“你是我撿來的孤兒。十五年前涼州之亂,死了不少人,你是被人遺棄在道旁的孤兒,是我將你抱了回來。沒有什麽理由,純粹是因為我當年殺孽太多想要贖罪,也因為那個人快死了,我不想讓她走後連個為她守孝的人都沒有。”
“……知道了。”褚謐君其實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但她猜徐旻晟或許什麽也不會告訴她。
“你去見了褚相麽?”在沉默須臾後,徐旻晟問出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還不曾。”褚謐君回答,她當然猜到了徐旻晟真正想問的是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世——我誰都還沒來得及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