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2/2頁)

長久以來他以眼前這人作為自己前行的目標,他想過,就算衛賢真的與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也不要緊,與這樣的人做對手,都算是他一生的幸運。

卻沒想到此人的志氣,竟然只是做權臣身邊的倀鬼、走狗。

面對他的憤怒,衛賢眸中仍是一片平靜,那平靜之中包含了太多種他不懂的情緒。

兩人都不再說話,最後就這樣不歡而散。

但不久後,他們再次見面,這回是一向高傲的徐旻晟主動找到了他。

為的是向他道謝。

衛賢身為褚相的心腹曾在暗處幫過他許多次,只是他卻不知道。直到他偶爾與父親曾經的同僚閑聊,方得知他父親在罷官前狠狠的得罪了丞相一次,原本是要被貶謫異鄉的,是衛賢從中求情,才使褚相顧慮到他父親年老體衰,放了徐老禦史一馬。

他詢問衛賢為何要幫他,畢竟他們……他們其實算不得朋友不是麽?

“為了讓你欠我一個人情。”

“讓我欠你人情又是為了什麽?”

“早晚,會有讓你償還的時候。”衛賢笑著回答。

徐旻晟也笑,不以為意。

衛賢時常是笑著的,那笑容初看時讓人覺著溫柔何煦,只有細細品會,才能覺察到她笑意背後的深沉。

很多年後徐旻晟才會明白欠了衛賢的恩情,需要償還的是什麽,才會明白這人其實功利至極,對人的好,從來都有自己的目的。

衛賢孤高、自私、驕傲、薄情、冷血、善於算計人心,有如一個天才棋手,在不動聲色之間布置好了一切,只等人一步步邁進網羅之中,最後滿盤皆輸。

那時候,褚相正走到一個極其艱難的階段。

皇帝不是軟弱之輩,一直在苦心聚斂力量,想要與褚氏外戚抗衡。數十年來的努力在到了永懋年間時終於初見成果。

恰逢日蝕、地震、蝗災集中一年發生,根據儒家天人感應的理論來說,一切的災禍都出自上天的降罪,身為丞相的褚淮在皇帝的暗中指使下被眾人彈劾,被迫承擔了罪名。

永懋元年秋,褚淮辭去相位以平息天怒,遠走齊地為官,治理黃河。

這對褚黨來說是巨大的打擊,或許也是褚淮步入晚年後所經歷的最大的挫折,聽說他為了稍稍挽回頹勢,在齊地站穩腳跟,甚至對齊魯的世家做出了妥協,將自己最年幼的女兒嫁給了瑯琊名門上官氏。

在褚淮離開洛陽的前夕,衛賢對他說:“我要去涼州了。”

徐旻晟一愣。

“去做什麽?”

“我覺得你說的不錯,人這一世,總得要闖出一番功業。封侯拜相,青史留名,很好啊。”他懶洋洋的笑著,語氣聽起來像是在玩笑。

徐旻晟那時還是太學諸生中的一員,但也即將入仕。他並不懼怕自己今後將有一個強勁的對手,他反倒很高興衛賢終於打算從褚淮身邊離開。

“不過,為什麽是涼州?你善於經學、律學,可以從尚書台起步,以文才得到拔擢。”終究心中還是有不安的,西北太過動蕩不安了。

“那裏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地方。”衛賢這樣對他說:“最重要的是——人們都告訴我西北混亂、肮臟、危險,可我就是覺得,我是能夠清理那裏的人。”

他不再笑了,那雙素日裏平和的眸子中,第一次在徐旻晟面前露出了冷冽的鋒芒,“我必需是能夠清理那裏的人。”

那是黃昏日暮,天穹邊火燒雲浩浩蕩蕩連綿,如同沒有盡頭,濃烈的顏色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中,像是血。

“有人一生求名,有人一生求財,而我,呵……這一生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想竭盡我的生命去達成我的一樁心願,我這一生就為這個心願而活著,即便我死了,也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