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宣的風氣雖說並不保守拘謹,但也有貴胄人家的女孩恪守古時閨裏,不肯輕見外人。
常昀記得褚謐君與自己同年,很快便要及笄了。
“所以,你之前避著我不見,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麽?”
“……嗯。”
常昀松了口氣,“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什麽時候得罪你了。”
褚謐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疑惑,“不生氣麽?我突然這樣疏遠你。”
常昀瞪了眼屏風後的人影,“生氣。”
不過——
“不過還是算了,不和你計較。”少年以一種故作輕快的語氣說道。
褚謐君竭力想從常昀的話語中推斷出他的情緒。
是真的……不生氣麽?
就如常昀瞧不見她的神情一樣,她也看不清他。
但她能猜到少年此時臉上應是帶著埋怨的笑容,眼眸中應當含著無可奈何與淡淡的惆悵。
“抱歉。”褚謐君只能這樣說道。
“算了——”他略拖長了尾音,“都說了不和你計較了。”
“……嗯。”
然後,便又是兩相無話。
“也就是說,咱們以後都不能隨便見面了?”過了會,常昀問道。
亭外細雨淅瀝,天地回蕩著連綿不絕的沙沙聲,遠處的雲是青黛色的,沉甸甸的堆積成一團,看起來過會雨勢還會變的更大。
褚謐君的聲音,在雨聲中聽起來倒是有些微弱了,若不凝神去聽,他險些以為那只是一聲嘆息。
“是啊。”
頓了頓,她又道:“我雖然沒有母親,卻也有外祖母對我嚴加管教。前些日子我行事太過放肆了些,讓她老人家很是失望。所以……”
“你不必說了,我明白的。”少年的聲線聽起來倒是比往日裏要溫和了許多,通情達理之余,還帶著淡淡的自責,“……抱歉。”畢竟那陣子,他也太不知分寸了些。
奇怪,明明那時他清楚的知道她是個女孩,與自己不同,可為什麽還是會不可控制的和她走得那麽近呢?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麽?”褚謐君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
“前些日子,被一個問題給難住了……”常昀用很慢很慢的語速說道。
“我一直在想那個問題的答案。”他看著素紗屏風上投映出的那道影,發了會呆,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
“就在剛才,我忽然想到那一問的答案了。我心裏覺著高興,便來找你了。”
褚謐君不猶的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什麽問題,答案又是什麽?”
常昀低頭想了會,忽然一笑,“算了,不想告訴你了。”
那些歡喜與惆悵,都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有些事情,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他看了眼亭外,雨幕如屏風垂下,風拂過時,帶著清涼的水汽。
“我走了,雨越來越大了。”
褚謐君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下,扭頭一看,是站在她身側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阿念。
阿念拼命朝她使眼色,她懂阿念是什麽意思,但挽留常昀的話怎麽也沒能說出口。
自有辦事伶俐的宦官為宮人借來了雨傘,於是便由常昀身後跟著的那名宦官撐傘,帶著他離開了。
但在他走後,褚謐君卻又注視著他的背影,不自覺的發了很久的呆。
因為尚未成年的緣故,他的背影很是單薄,寬大的長袍隨風而輕揚,瞧著略有些孤獨。他的腳步很輕,似乎少年人的腳步總會比成人更為輕盈些,也不知他在想什麽,走得時快時慢,倒是苦了為他撐傘的內侍。
可那一抹背影,也終究是很快便沒入煙雨之中,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表姊方才撒謊了。”阿念撇嘴,“外祖母根本沒為那些迂腐的禮節管教過你什麽。”
“你不懂。”褚謐君說。
阿念不服氣的朝她哼了一聲,“表姊總將我當七歲小孩看。”
“十歲和七歲之間,也不過差了三年。”褚謐君重新坐下,給自己斟了一盞已經涼了的茶。
“我雖然和廣川侯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但表姊,我覺得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你在他面前撒謊,就不怕被戳穿麽?”
“廣川侯的確很聰明,這是好事。”褚謐君捧著茶盞,漠然說道:“聽說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涼薄,因為他們早將一切都看得透徹清楚。”
數年之後的那個常昀,活得實在是太痛苦了。假如她的死真的和他脫不開幹系,假如他真的在多年之後因為她的緣故而變得瘋癲暴虐,倒不如趁現在還未深陷泥潭的時候,將一切都痛快的斬斷。
常昀有能力將許多事都看得十分清楚,關鍵只在於他願不願去直面讓他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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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貴人想要見您。”濟南王在回到東宮時,已經有人在等候著他。
濟南王對此並不意外,自從於氏重新被封為美人,他就已經猜到了會發生什麽。兩位堂弟都反復叮囑過他,讓他小心不要卷入掖庭的紛爭之中,可這種事還是無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