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帶入後殿沒多久,阿念便躲開了前來服侍的侍女,翻窗逃了出去。

褚謐君被這丫頭突如其來的大膽給嚇了一跳,但她知道阿念要去做什麽。

方才常昀那一番話她聽到了,也聽懂了。眼下常昀帶著刺客的人頭去尚書台,無疑是要找褚相的麻煩,借著遇刺一事發落褚相。

阿念也是褚相的外孫女,當然會放心不下。

如果理智的思考一下,褚謐君是不贊成阿念這一舉動的。天色已經這麽晚了,焉知此時宮裏其余陰暗的角落中,會不會藏著刺客的余黨。再說了,阿念就一個小女子,皇帝與相國鬥法,她貿貿然參與進去,能起什麽作用?

可褚謐君也想去看看外祖父。

當阿念翻窗而出,在小徑上提著裙子狂奔時,褚謐君心中是隱隱期待著的。

阿念的行動很是輕盈敏捷,一點也不像是個世家貴女,倒似那山林間的麋鹿。她靈活的繞開一路上的守衛,抄近路走小道,四周黑漆漆的,白天裏熟悉的皇宮在夜間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可阿念這樣一個膽小的孩子竟也沒有害怕。

終於,她追上了常昀一行人。

他們走得很快,宦官提著燈,衛兵手持刀槍,點點光芒遠遠看上去如同星子一般。大步走在最前端的,正是絳衣染血的常昀。

這真是個奇怪的人。褚謐君心想。

她至今都還沒有接受常昀皇帝的身份,因為常昀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皇帝。

身為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天子理應養尊處優,為天下為臣民愛惜自己才是。

褚謐君看過《史記》,上頭說過這樣一則故事,漢時孝景帝攜美人遊獵,恰巧妃嬪賈姬不幸遇上野獸襲擊,景帝情急之下想要親自前去營救美人,可他的臣子郅都卻攔住了他,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後何?”

天下誰死了都無所謂,可唯獨皇帝不能輕易死去。

可常昀卻毫無自己身為皇帝的自覺,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若是有個什麽意外,會在朝野引起多麽大的震蕩。

別的皇帝遇上刺客,會高聲呼人救駕,會第一時間將自己藏在人墻之後。常昀倒好,竟親自拔劍下去殺人,還鎮定自若的和那些刺客一起舞了半支曲子。他現在又要帶著兵甲去找人麻煩,手裏提著顆血淋淋的人頭,就像是……像是故事中快意恩仇,看輕生死的遊俠。

阿念暗暗尾隨著他們,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

忽然,這行人停了下來。就在前去尚書台的半路上,他們和褚相的人正好碰上。

外祖父!阿念將自己藏在一株樹後,睜大了眼拼命眺望。

“陛下。”遠遠看見一身儒服,頭戴進賢冠的老者朝常昀一揖,“聽聞太和殿有刺客闖入,老臣放心不下,前來探望陛下。”

阿念和褚謐君都沒辦法看清楚褚相而今的相貌,只能聽見他用一慣平靜從容的語調開口對皇帝這樣說道。

常昀冷冷的將手裏拎著的人頭對著褚相扔了過去。褚相閃身避開,垂眸看著地上那顆頭顱,不語。

“相國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朕都還沒來得及趕去尚書台,您就知道太和殿的事了。”常昀嗤笑,“還請褚相為朕看看,這刺客,究竟是誰的人。”

“臣,身為相國,統領百僚、輔佐天子,但不司廷尉之職,審問刺客之事,還請陛下交給廷尉。”

“廷尉林忱孝,朕沒記錯的話,是相國的表侄?”常昀挑眉。

“林廷尉為官清正,是信得過的人。”

“相國信得過,朕可信不過。朕要安排身邊的宦官前去聽審。”

“陛下這是何意?”褚相的聲音微微拔高了些,但語速還是不疾不徐,“陛下是懷疑臣與刺客有勾結?懷疑廷尉會包庇臣?懷疑臣有謀逆之心?”他理了理廣袖,對常昀一拜,“那陛下大可以將臣一同下獄。”

外祖父是在以退為進。褚謐君猜測到了這點,但也不由自主的緊張。

“相國勞苦功高,朕怎敢對相國無禮。放心,朕不過是派個家奴去廷尉身邊待幾日,也方便朕及時知道從刺客那裏都審出了些什麽。畢竟這事關系到朕自身的安危,朕不能不上心。”

在褚相要開口再說些什麽時,他打斷了褚相的話,繼續道:“朕不曾懷疑過相國的忠誠。朕只是好奇一點,守衛宮禁的人,為什麽會將這一批刺客給放進來。”常昀的語調越發森冷,“衛尉楊子銓瀆職,朕要問他的罪,相國沒意見吧。還請相國即刻回到尚書台,為朕擬一份罷免楊子銓的詔書。”

楊子銓。這個人褚謐君不認得,但一定是外祖父的左膀右臂。

這時候任誰都明白了,常昀在刺殺後顧不得休息,直接去找褚相,為的就是在這種突然的情況下,趁勢奪走褚相手中的禁軍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