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褚謐君才接受了自己來到了十年後這一荒誕的事實,就不得不迎來一個巨大的噩耗。
十年後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她了。
她死了。
墳墓埋在城南。
阿念說起了她生前的往事,悲從中來,不猶垂淚。蘅娘給阿念遞來帕子,亦是不住嘆息。褚謐君待在阿念的身體裏,看著這兩個女人悼念她本人,心情復雜。
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死了。她身體一直很好,也甚少與人結仇,褚家既然還沒有倒,那麽有誰還能威脅到她?
據蘅娘與阿念的談話來判斷,她大概是死在四年前,十九歲的時候。
是為何而死,褚謐君不知道,因為這兩個人沒有提起。
不過最終阿念也還是沒去褚謐君的墳前拜祭,因為宮裏的太後急著要見她。於是褚謐君也就沒能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埋骨之地。
不看也好,若是真的看到了,褚謐君覺得她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這一定是在做夢吧,夢裏她居然來到了十年後,還聽說了自己的死訊。她才十三歲,如果她真的要死的話,豈不意味著她只有六年的壽命了?
馬車從洛陽東城門駛入,看著籠罩在頭頂的陰影,褚謐君忽然間又想起了九歲阿念說的那句話——
洛陽城就像一只噬人的巨獸。
“娘子。”在即將進宮之前,蘅娘忽然緊緊握住阿念的胳膊,“東安君對您的期望,莫要忘了。”
“可是——”哪怕是十年後的阿念,聲音依舊聽起來柔柔的,“我不敢。”褚謐君感受到阿念咬了咬下唇,“陛下是個暴君。”
“娘子這是在說什麽胡話!”蘅娘輕聲喝道。
她們在說什麽?
新皇帝是誰?
阿念十九歲了,梳得卻還是未嫁之女的發髻。褚謐君忽然意識到了這點。
“陛下並非良人。”阿念搖頭。
東安君,是希望阿念做皇後麽?
這不奇怪,如果這時候掌權的依舊是褚相的話,為了確保地位穩固,一定就會再立一個褚姓的皇後。
她已經死了,褚家只剩阿念了。
不少人也猜到了這點,當阿念踏入長信宮時,褚謐君便聽到有兩個宮女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那個便是未來的皇後?”
“既然是太後的外甥女,那定是皇後無疑了。”
看樣子,阿念這回來到洛陽,為的就是後位吧。
“只可惜,比起那位還是差了些。”
“那位已經死了,快別說了。”
緊接著,褚謐君又聽到了這兩句話。
“那位,當年可是與陛下有過婚約的。在陛下登基前暴斃,還真是沒福氣……”
“噓,誰知道她是怎麽死的……要我說,這位也要小心才是。”
宮女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蘅娘這種年紀的人大概是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麽,然而褚謐君卻能夠模模糊糊的聽出大半,想必阿念也是。
褚謐君感受到阿念的心跳霎時快了許多。
宮女口中的“那位”,指的是已經死去的她麽?
褚謐君之前還在猜自己是不是死於意外,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或許可以排除掉。
以前褚謐君每回進宮見姨母,都幾乎不需要等待。姨母素來疼她,往往在聽說她的馬車駛入宮門後,就會直接下派人來接她去中宮。
但阿念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等到了太後的接見。
她昨日才見過姨母,可沒想到自己居然一眨眼就到了十年後。十年後的姨母和十年前的,差別會很大麽?想到這裏褚謐君有些感傷。
她應該是還有機會回去的,阿念不是說了麽,她一直活到十九歲才死。
當褚太後出現在褚謐君的視野之中時,褚謐君明顯感覺到姨母有些不同了。
不,不是姨母老了。姨母這年大概有五十余歲了,可看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美艷而雍容。
她穿著一身大袖垂髾服,腰肢束得纖細,長發高綰,帶著一整套的五兵佩,黃金步搖點綴在鬢上。臉上的妝容也依舊明艷,翠黛描眉,朱紅點唇,兩頰與眼尾暈染著胭脂,額黃明麗的色澤為她更添一份威嚴。
讓褚謐君感到不適應的,是姨母此刻的態度。這個姨母,讓她覺得冷漠疏離。
在褚謐君的記憶裏,姨母不是這種會明明白白將喜惡寫在臉上的人。就算阿念從小養在瑯琊,與她不親近,她也不該是這樣。
這兩人幾乎沒有什麽交流,阿念是不善言辭,褚太後則是不想說話。喝過半盞茶後,方道:“你母親讓你來的?”
“是。”
“她終於意識到你早就到了該出嫁的年紀,所以將你送來了洛陽?”褚太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罷,這些天你就留在我這兒好了。皇宮空得很,皇帝登基四年,一個妃嬪都沒有,新陽又嫁了出去,我身邊沒個可以說話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