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和光同塵(第3/5頁)

那是鄭和嘉第一次見謝桃反駁蘇玲華。

她們母女倆爭論間,氣氛鬧得越來越僵,怒氣之下,蘇玲華一巴掌就打在了謝桃的臉上。

鄭和嘉有時候也會回想起來那個時候,謝桃望著她的母親,淚眼朦朧,眼眶紅透的模樣。

那是一個女孩兒最絕望的目光。

在那個冬夜,他見她穿著單薄的衣服,背著雙肩包,一去不返。

後來是鄭文弘找他談話,他才知道,他母親親手做的那個泥塑,是鄭文弘喝醉酒回到家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

而謝桃,不過是被她媽媽蘇玲華喊著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事實上,謝桃也從來都沒有想要跟他比,甚至搶他的任何東西。

那不過都是蘇玲華因為有了一個新的家庭,而做出的荒唐舉動。

那個時候的蘇玲華,雖然已經治好了心理疾病,但是因為多年和前夫謝正源之間不夠平等的關系,導致她將自己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比較低的位置。

她想在這個新的家庭裏真正立足,於是她嚴苛地要求自己的女兒要跟上鄭和嘉的學習成績,同時,她也下意識地開始討好,偏向於鄭和嘉。

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示好,能夠讓鄭和嘉接受她。

但在她偏向鄭和嘉的同時,卻忽略了自己的女兒謝桃。

或許在精神失常的那幾年裏,她早已經忘卻了自己該怎麽做一個好的母親。

即便鄭文弘提醒過她,但當時的蘇玲華,仍然陷在曾經的固有模式裏。

或許是因為曾經失去過一個家庭而給她帶來了深重的打擊,這一次,她變得過分珍惜。

鄭文弘和蘇玲華一直都知道謝桃在哪兒,他們也一直都在悄悄給謝桃所在的那家鎮上的蛋糕店裏打錢。

但他們卻並沒有敢去棲鎮,把她接回來。

因為謝桃這一次,顯得尤其決絕。

即便蘇玲華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在自己的女兒最脆弱的時候,狠狠地在她心上紮了一道傷口,或許那是這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痕。

而鄭和嘉對謝桃,也同樣感到歉疚。

他承認,曾經的自己,從一開始對待謝桃,就是抱有偏見的。

因為她和蘇玲華都是忽然闖進他家裏的陌生人。

這一年多來,曾經如同浮浪般恣肆的少年,終於有了幾分他父親的沉穩。

對於自己曾經的幼稚行為,鄭和嘉一直心懷愧疚。

“其實我以前也討厭過你。”

謝桃忽然開口,卻沒有轉身。

“以前我覺得媽媽很喜歡你,她在我面前總是提你,要我向你學習,要我的成績要像你一樣好……”

“我有一段時間,真的很討厭你。”

“但我也能理解,那時你對兩個忽然闖進你家裏的陌生人的抗拒。”

“因為我也一樣。”

她也同樣,不喜歡在那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還要被媽媽逼著,叫鄭文弘“爸爸”。

她也同樣抗拒。

但他們的處境終究是不相同的。

一個,是那個家裏本來的主人。

而她,卻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能說出來的許多話,當時的謝桃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但那些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你也不用記著。”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謝桃說完,就直接往樓上走了。

而鄭和嘉站在原地,望著謝桃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他久久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課。

謝桃趴在書桌上做做作業的時候,聽見細微的淅瀝聲傳來,她擡頭的時候才發現,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起了雨。

彼時,身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韞正立在一間暗室裏。

燃著幾炷香的供桌之後,正擺著兩個靈位,一個是其父衛昌寧,而另一個,則是其母沈氏。

又是一年六月十三。

他母親的忌辰,父親的死期。

更是衛家滿門遭逢大難之日。

可笑那般簪纓望族,百年世家又如何?不過一夕之間,便大廈傾頹,黃土埋骨。

眼底似有幾分譏諷,衛韞整理了一下衣袖,伸手取了旁邊的香,再點燃了一炷。

繚繞的煙,模糊了他的冷淡的眉眼,仿佛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疏淡無波的模樣。

衛氏滿門或生或死,他並不在乎。

畢竟那樣一個大家族雖也曾有枝繁葉茂之態,但其實早已爛到了根裏。

在曾經的衛家,衛韞唯一在乎的,只有他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還有早逝的母親。

身為衛氏三房的庶子,他的父親衛昌寧在那樣根深樹大的家族裏,便是最為不起眼的一片葉子。

而身為三房庶子的兒子,他衛韞生來,便更是渺如塵埃。

但偏偏衛家最後活下來的,卻只有他。

多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