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雕籠】妖狐琴師

西行路上,皆是黃土。

但路的盡頭,則是如今越來越興旺的紅豆城。

許多在王都待不下去的楚人想念家鄉了,就會踏上回鄉的路,久而久之,再荒涼的路邊,也有三兩野店,粗茶薄酒招待西去的歸鄉人。

今日的野店裏,來了一位不一樣的客人。

他一身白衣,步行而來,衣服上卻不染半粒塵埃。

這白衣人推門進店,靜靜獨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前,摘下幕籬,自己動手倒了杯茶,卻不喝,只拿起嫌棄又好奇地看了看,便放下了。

落腳野店的趕路人不少,可無一人注意白衣人的到來。

店裏有一對兒歸鄉的楚人夫婦,因為沒了盤纏,就在這家野店停了腳,每晚靠彈唱攢些錢兩,等錢夠了再啟程。

這對夫婦一唱一隨,丈夫拉琴,妻子唱曲,二人眉目溫柔有情,配合也絕佳,想來必然是十分相愛。

雖說上了年紀,但妻子的嗓音卻很是好聽,風塵仆仆歸鄉路也為她的聲音添上了難得的故事感。

一曲唱罷,許多楚人都掉下了眼淚,那妻子捧著沾著灰塵的裙兜道謝,走到桌邊,客人們就把錢放進去,並說一句,早日回家。

“我們快要五十了,”丈夫說道,“今晚是最後一次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再走上半個月,就到家了,這人啊,家在哪處,死了,就應該葬在哪處。”

那妻子捧著兜裙走近,收了白衣人鄰座一位客人的兩文錢後就要離開,可轉身時,余光瞥見了角落裏的一抹白影。

她嚇了一跳,再一望,確實見那角落坐著一個白衣人,長什麽樣子她沒敢仔細看,只覺得好看極了,和他們不一樣,和滿屋的人都不一樣。

可這就奇怪了,這麽超塵脫俗的人,進店時,為何無人發覺?他又是何時坐在這裏的?

那妻子捧著兜裙,一步步走到他身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輕聲問:“客人?”

她仍然不敢擡頭。

她出聲喚這一聲客人,讓店內的凡人也看到了角落裏的白衣人。

白衣人戴上幕籬,慢慢伸出手,柔美修長的手指仿佛質地上好的珍珠,泛著柔和的微光。

他張開手指,金光閃閃的金疙瘩掉落在婦人的兜裙中。

婦人的雙眼都被這金光映得有了神采,驚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

還是那丈夫先反應過來,跑上前來噗通一聲跪下來,三叩九拜,稱他是神仙,謝謝他給的金子。

“今日見了神仙我一定能長壽。”

幕籬的輕紗下,白衣人輕輕笑出了聲。

“是,你會很長壽,壽元百年。”白衣人說完,指向丈夫身邊的妻子,“她是昭人。”

丈夫一抖,忙把妻子護在身後。

銅錢散落一地,他的妻子瑟瑟發抖,跪了下來:“仙人,仙人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西楚,我是楚人啊……我真的不是東昭人!”

他們聽說過,天上會派來一些神仙抓昭人,而且有些壞心的商人也會抓一些看起來眉清目秀的女人,硬說她是昭人,這樣便可隨意輕賤發賣,賺些皮肉錢。

“不,你是昭人。”白衣人好看的手指摸著那婦人的臉,“你的血,比她們的都要純,你體內,起碼一半的血,都是她給的。”

他似乎很開心:“果然,走這條路,進這家店,是有用的。”

丈夫還在磕頭,說要把錢財都給他,可再一擡頭,發妻已經倒在了地上,化為一具幹屍。

“啊!!”丈夫淒厲慘叫,抱著妻子幹癟的屍體悲痛大哭起來。

白衣人手心中懸著三滴殷紅的血,他輕輕揮一揮手,溫柔目送這三滴血飄向九重天。

腳邊,丈夫還在哭,嗓子仿佛要嚎出血來。

“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他留下濁淚,淚水順著眼尾的皺紋流到耳邊,再緩緩落下。

白衣人在這慟哭聲中,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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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相思城今夜有煙火,最佳觀賞之處就在繁川兩岸。

“君父,我們在此處待多久?”小魔君吃著第十串糖葫蘆,問銜蒼。

銜蒼見有人勾頭好奇打量他,背過身壓低了他的兜帽。

銜蒼回答:“數日。”

小魔君放心看起了煙花。

頒玉手肘碰了碰銜蒼:“只遮臉是不行的,魔尊大……阿蒼這樣的,還需要遮好頭發。”

她擡了擡下巴。

銜蒼呆愣了好久,才動了動手指,稍稍施了個小仙法,將頭發繞到腦後。

小魔君擠到人群前面仰頭看煙花,並未發覺人群中有人在悄悄看著他。

銜蒼轉身,身後人山人海。

頒玉:“你也感覺到了?”

銜蒼點頭:“妖氣很重。”

頒玉笑道:“越來越重了,像是順著川水飄過來的一樣。”

話音剛落,人群歡呼起來。

川中央順水流緩緩飄來一舟,舟上坐著一男子,膝上枕著一琴,忘我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