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頁)

沈澈的眼風調轉過來,笑容眨眼便隱匿了,蹙眉道:“這是殿前司,不是賊窩,姑娘只管跟著班直去,你們小姐出不了岔子的。”

可是抱弦知道,這殿前司對於四姑娘來說,不比賊窩強多少。沈指揮使雖是堂堂的二品大員,但在面對姑娘時似乎並非那麽足重。這樣深的夜,又在人家的地頭,儼然如魚肉放在了砧板上,倘或人家刀磨得鋒利些,不管不顧做出什麽失德敗行的事來,那姑娘的一輩子豈不是毀了嗎!

抱弦急得掉淚,徘徊不肯挪步,可殿前司是什麽地方呢,哪裏容得你討價還價。

清圓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你們去吧,這是聖人駕下秉公執法的衙門,沒什麽可擔心的。”她有意這樣說,無非在給自己壯膽。

形勢比人強,終歸沒有辦法,抱弦留戀地望了主子一眼,最後只得跟著班直往後頭去了。

這寬廣的長街上只剩自己一個了,清圓反倒能冷靜下來,回身對沈澈道:“今夜事發突然,一切請都使為我做主。”

沈澈摸了摸鼻子,心道這個主我哪裏敢做,要是胡來,接下來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嘴裏只管虛應著:“案子既然到了殿前司,姑娘就放心吧。今晚要夜審,少不得勞累姑娘,回頭自有人為姑娘做主,請姑娘隨我來。”

清圓心裏明白,他所謂的那個做主的人,指的究竟是誰。早前和沈潤打過幾次交道,她一直對他心存忌憚,但因謝家到底在幽州,倒還能勉強應對。這回就這麽被帶到上京來,扔進這冷冰冰的殿前司衙門裏,舉目四顧,一個可倚仗的人都沒有。她畢竟還年輕,又是這樣深更半夜,往常的老成這刻好像都不復存在了,每往前邁動一步,心就在胸腔裏突突地跳,離那座正殿越近,掌心越是緊緊攥著,登上台階時,攥出了滿把冷汗。

沈澈引她到了殿門前,向內一比手道:“姑娘且少待,殿帥處置完手上的事,便來詢問姑娘經過。”

清圓欠身讓了個禮,沈澈身上還兼著夜巡的差事,把人送到,便領著內殿直往宮門上去了。清圓看著他走遠,鎧甲瑯瑯中傳來梆子的報時,淒冷短促的篤篤聲,一路從衙門外拖拽過去,沉沒進浩大的夜色裏。

她長出一口氣,定了定神,提裙邁進了門檻。

慢慢往深處走,這殿宇極深宏,光滑的木地板、合抱粗的方形抱柱,還有懸在頭頂的巨大頂燈,每一樣都讓她覺得新奇且震撼。到這時先前的忐忑已經慢慢消退了,心裏只充滿一種探究的欲望,她的手指悄悄觸摸直道兩掖的欄杆,暗自嗟嘆著,果然是皇城中承辦天下事的衙門啊,那種無比的氣魄,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窮極一生都無法想象。

這是一個和閨閣中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沒有細膩的小情調,也不是殷實人家的畫堂高閣。這裏冷漠、嚴峻、彌布硝煙,越往深處去,越有種與崢嶸往來的壯闊。及到盡頭,正前方擺著一張長案,一把髹金的圈椅,她甚至能看見那位指揮使坐在案後生殺予奪的樣子。

只是奇怪,那樣一個厲害人物,為什麽總會和她扯上關系,似乎是巧合,但又不盡然。現在細想起來,一切的根源全在那次的獨自拜見,人家心裏終究存著一份好奇,一份戲謔,畢竟大戶人家的小姐,沒有一個能像她這樣拋頭露面,不顧體統的。

她垂下手,仔細捵了捵衣裳,那身素服在這深濃的大環境下像一眼清透的泉,六月的天氣裏有鎮定人心的作用。身後不遠處,有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年輕的姑娘舉手投足都是溫柔的美態,便是整衣肅容,也讓他看出女孩兒的靦腆,進而生出一種男人式的自信來。他很滿意,負著手佯佯走過去,經過她身旁的時候問了一句:“某的玉佩,四姑娘有沒有帶在身上?”

他忽然出聲,清圓嚇了一跳,忙轉頭看,他已經卸下甲胄,只穿一件牙白的圓領袍。先前高高在上的尊貴不見了,眼下又是一副慵懶隨意的模樣,即便如此莊嚴的殿前司衙門,在他來說也不過是尋常落腳的地方,他換了一身裝束,就把這殿宇變成了書房。

清圓有些尷尬,他一問,她便下意識摸了摸腰上的小荷包。那塊獸面佩如今真是和她形影不離,其實不是害怕哪天要應他抽查點卯,是怕自己不在家,萬一有人借故上淡月軒翻查,這東西落了別人的眼,就大事不妙了。

沈潤有一雙老辣的眼睛,但這老辣浸泡了笑意,又乍然變得溫暖多情。這時候的眼波,是尤其迷人攝魂的眼波,他看著她摘下小荷包,扯開袋口把佩倒出來,倒在細膩溫潤的手掌心,然後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他像查閱了課業的老師,慶幸於學生的恭順,看完了復稱贊一句,“四姑娘沒有將我的話當耳旁風,沈某很覺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