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3/3頁)

清圓勉強笑了笑,知道這位祖母在惦記什麽,打從讓她獨自登沈家的門時起,這個念頭就不曾滅過。老太太很篤信,憑她的能耐一定能夠取芳純而代之。有時候想來真是不堪,在這位謝家最有威嚴的長輩眼裏,她始終都是做妾室,做填房的命。

不過老太太不點破,她只作不查,避重就輕地說與都使夫人相處得很好。

“既然處得好,那就常來常往吧,多去走動走動,於你沒有壞處。”

多往人家府上去,便多些機會遇上都使,一個花兒一樣鮮潔的姑娘,總能勾起男人別樣的遐思和向往。

清圓嘴上應著,並不往心裏去。後來的幾日如常到碧痕寺做她母親的法事,只是說好的申末結束,漸漸往後延遲,一日更比一日晚,及到第四天,幾乎拖到了戌時。

夏日的戌時,正是天要黑不黑的當口,從山門上下來,暮色四起,朝遠處看,樹木隱隱綽綽,已然看不清樹幹和枝椏了。

抱弦攙她登上了車,還和平常一樣,小廝打馬揚鞭,急著往城內趕。從碧痕寺到謝府有七八裏路程,清圓暗自琢磨,這一路要經過一處荒地,以前大道兩側開過渠,後來無人經管,漸漸長成了蘆葦蕩。這個時節,正是長勢大盛的時候,站在路上南北看,蒹葭彌望看不到盡頭,若有變故,必然是出在那一段。

她緊緊捏住手裏的帕子,仔細聽外面的每一絲響動。馬蹄篤篤馳進了蘆葦蕩,天也徹底黑了,車棚一角的風燈成了這幽暗世界唯一的亮,像長劍上一簇璀璨的反光,沿著劍身快速向前奔走。

忽地,疾馳的頂馬發出一聲嘶鳴,奮力頓住了步子,車裏坐著的人因慣力猛然前傾,要不是抱弦死死拿手臂橫亙著,她幾乎要被甩出車廂了。

“姑娘……”抱弦驚魂未定,扶著她的肩問,“可傷著哪裏?”

清圓搖了搖頭,勻上兩口氣,知道當來的終於來了,便推開雕花門探出了身。

原本的設計是有人裝匪劫持,有人古道熱腸相救,最後矛頭直指扈夫人,橫豎這招栽贓假貨扈夫人也曾對她母親使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點也不為過。反正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她心裏有章程,只要演一出戲叫隨行的人看就是了。

月色下暗影徘徊,風燈搖曳,照出許多錯綜的腳步。她扶著車轅跳下來,看丫頭婆子們慌不擇路,鬼頭風般胡躥,然而突不破重圍,到底都被逼回了原地。押車的小廝暗暗抽出了車轅上綁縛的刀,可是還沒來得急把刀握穩,一道寒光斜劈過來,那小廝哼都沒哼一聲,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清圓吃了一驚,耳邊炸起丫頭仆婦們的尖叫,那種恐懼像陡然生出的兩只手,幾乎要把心撕裂開。她倉惶退後兩步,看那小廝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過須臾,身下蔓延出大量的血來,她才驚覺事態不是她預先設想的那樣,失控了,抑或是弄假成真了。

這種情勢下,一行人都成了待人屠戮的羔羊,又驚又懼擠作一團。那些黑衣人拎著刀獰笑,為首的借光打量清圓,嘿了聲道:“這麽漂亮的小娘兒,死了怪可惜的。”邊說邊涎臉湊過來,“要是給我做壓寨夫人,就饒你一命,如何?”

前路後路都斷了,這時候退無可退,清圓只得定下神來怒斥:“你們是什麽人!天子腳下竟敢劫道,可是沒有王法了!”

那些黑衣人聽了那聲嬌喝倒一愣,愣過之後便大笑,“到底是節度使家的小姐,果然有膽色。”

清圓腿肚子直發抖,這種關頭不得不冷靜,雖然知道打商量毫無用處,但除了試一試,別無他法,便好言和他們周旋:“你們冒這樣的險,無非是求財,既然知道我的來歷,不如放了我,待我回去,一定重金酬謝你們。”

結果又招來一頓嘲笑,“放你回去,好叫你通知官府緝拿我們?我們雖是為錢,卻也不傻……”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勒斃在了金甲包裹的臂彎下。

一時四方火光大盛,馬蹄聲颯踏,黑衣人被錦衣金甲的班直圍了起來。一切來得迅疾,那些曾令謝家人忌憚的殿前司班直,這刻卻恍如神兵天降,清圓聽見抱弦似哭似笑的喃喃:“姑娘,咱們得救了……得救了……”

清圓驚魂未定,擡起眼四顧,鮮衣怒馬的包圍圈終於裂開了個口子。為首的人有一張冷而精致的臉,策馬到了她面前,垂眼秾睇著她,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擡手一揮,“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