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3頁)

通引官見他來了,將熏好艾香的帕子雙手奉上。沈潤接過來捂住口鼻,那雙秀目輕飄飄一乜,“交代了麽?”

通引官搖頭,“嘴硬得很,一時半會兒撬不開。正要回稟殿帥,他身上還帶著從五品的銜兒,倒是怎麽處置才好?”

“從五品?”沈潤哂笑一聲,“正二品的咱們都經辦過,區區從五品算個什麽?”

他舉步進去,艾香雖能掩蓋大部分味道,但那股汙血凝固的腥臭味滲透進了刑房的每一寸,還是讓他覺得十分不適。

兩個班直搬過一把金漆木雕花椅,放在刑架的正前方,他撩袍坐下了,擡了擡下巴道:“世上還有這樣重情重義的人,真叫沈某刮目相看。趙防使何不三思,人家步步高升時從未想起提攜你,十年罷了,他由從五品一躍擢升至從二品,你呢,十年如一日當著你的防禦使,如今還為他多番遮掩,何苦來?”

玩弄刑獄的人,最擅長揣摩人的心意,但這種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共性,並不一定人人身上都奏效。

就像這位防禦使,深知道一損俱損的道理,所以沈潤的話沒能讓他動搖,他喘了兩口氣道:“沈指揮使,趙某雖是一介武夫,但卻懂得禮義廉恥。分明沒有的事,偏讓我招供,趙某要是信口雌黃,上愧對皇天,下愧對先祖,恕趙某不能屈從。”

沈潤嗯了聲,“趙防使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沈某最欽佩這樣的人。”說罷轉頭瞧了刑架旁的班直一眼,“趙防使是頭回來殿前司,盡一盡咱們的地主之誼吧。”

那位防禦使原本只是兩手被吊著,尚可以腳踏實地,但經沈潤一聲令下,頭頂的橫木忽地升高,人立刻懸在了半空。

身體的分量有多重,兩條手臂知道,懸的時候久了,惡心嘔吐不過是最輕微的症狀。沈潤沒有那麽多的閑工夫浪費在這裏,他要速戰速決,便嘖嘖道:“防使這等雲天高誼,沈某在想,拿什麽法子款待,才不顯得我們殿前司失禮……來呀——”

他揚聲一喚,兩旁班直齊聲應喏。

“奉上兩甌點心,著實替我招呼防使。”

那些班直慣是上刑的好手,每一項刑罰也都有特定的稱謂,上憲一說點心,所有人便明白指示了。

兩個班直興沖沖搬了兩塊大鐵坨來,拿極細的麻繩拴好,一人承托著,一人系到了防禦使的腳腕上。

“這兩甌點心,每甌重十斤,吊上三天三夜,斷了血脈,兩只腳會自行脫落的。”押班皮笑肉不笑地沖受刑的人道,復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三天三夜,人早就斃命了,防使不必擔心,你自己是看不見的。”

本以為這麽有骨氣的人,至少能堅持半個時辰,沒曾想不到一盞茶工夫就討了饒。那位防禦使冷汗涔涔而下,帶著哭腔說:“沈指揮使,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潤有些失望,又不好叫人家再堅持一會兒,只得擡擡手指,讓班直把人放下來了。

多年前的舊案,翻起來余威不減,那付春山還是無名之輩時本就劣跡斑斑,再加上經辦的人刻意添油加醋,卷宗送到聖人面前,堆得像山一樣。

聖人勃然大怒,罷了他雍州牧的官職,交由殿前司匯同提刑司共審。如今格局,朝中親疏劃分很嚴格,上京範圍內住著皇親國戚,天子近臣可在幽州建府。殿前司接了上諭,由沈澈親自帶隊封府拿人,幽州地方雖大,二品大員的落馬也足可震驚朝野,於是消息很快便街知巷聞了。

一時間人人自危,當初懿王之亂後,錦衣金甲的諸班直就整日在幽州城內出沒,這才過去多久,恐懼尚未消退,便又要再來一輪麽?

然而任誰慌,謝家都不慌,付春山是謝紓之外唯一熟諳吐蕃人用兵之道的將領,只要他一失勢,謝紓便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果然兩日後謝紓接了上諭,命他重回劍南道統兵。劍門關外的苦寒這刻變得空前親切,再也沒有人抱怨老爺一去三年不回來了。

老太太到這刻才真正松了口氣,“祖宗保佑,總算否極泰來了。雖說伴君如伴虎,自你們高祖那輩起仕途也有起伏高低,卻沒有一回像這次這麽兇險。我活了六十歲,好的壞的見了不少,也聽說過大家子一朝敗落的,哪裏想到自己也長了一回見識,如今回頭想想,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萬幸啊,你們老爺無驚無險挺過來了。今秋三位哥兒的武舉也可不受阻,要是都能高中的話,你們父親就有了膀臂,上陣父子兵麽,家大業大,哪裏有嫌官多的。”

清圓站在角落裏,看著前幾日蔫頭耷腦的老太太又煥發了精神,暗暗覺得有些好笑。

前途未蔔時感慨,要是個白丁倒好,不必把脖子抵在刀口上。如今轉危為安,頭一件盤算的就是怎麽讓幾個孫子也加官進爵,人心啊,果真一時一個樣,從來沒有滿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