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不需要引導者。”玉襄低聲道。她不容置疑的推開了月神,背過了身去,語氣顯得有些疏離“你可以用正常的反問句式跟我說話。”

一開始見面的時候,月神的問話並未帶有必須誠實回答的法力,所以他其實並無必要,強制要求自己不能用問話與玉襄交談。他之所以如此嚴苛的要求自己,不過是在討她開心。

玉襄感覺得到這一點。

而此刻,她告訴他可以不必繼續如此,看起來似乎是給予了他權利,其實是拒絕了他的示好。

她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還不夠如此親密,月神卻過了界。如果玉襄再不把他推開……

她怕要出事。

“你生氣了。”但月神坐直了身子,好像還拿不準她的語氣,究竟是真的,還是鬧脾氣的反話,他試探著將話語的末尾模糊成了輕柔的氣音,十分幹脆利落道“我很抱歉。”

玉襄一時不知如何回應,稍一沉默,便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搭話時機。

整座宮殿都安靜了下來,一時間,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樣的沉靜宛若凝聚成了實體一般,沉沉的壓了下來。叫人身體無法動彈,心頭沉重。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身後傳來了布料摩擦作響的簌簌聲,打破了這濃郁的死寂,然後,一切恢復成了完全的平靜。

玉襄又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轉過身子,看見床邊已經空無一人,感覺到整座宮殿裏,都已經空空如也。

這異國他鄉的景色,忽然叫人覺得如此孤獨與寂寞。她莫名的突然很想回家,很想回到廣寒峰,很想武德師兄,很想伏淩,甚至很想一直都不甚親近的玉樓真人。

當然,她更想那幻境之外的世界。

她的師尊,她的師兄,她的……朋友。

玉襄禁不住鼻子一酸,掏出了水華鏡,呼喚起了忘一師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可鏡子那頭的男人只是打眼一瞧,便立即道“我馬上回來。”

修真之人說是馬上,就的確是馬上。不到幾分鐘的時間,燕和真人那皎若玉樹的挺拔身姿,便從陰影之中顯露。

宛若菡萏,雖出於汙泥,卻纖塵不染。

忘一擔憂道“怎麽了?”

“師兄……”玉襄很想不管不顧的說,我想回去。可是,瞧見忘一那關切的神色時,她又覺得,不能如此任性。

他們兩人已是身陷險境,更有師尊被困其中,神志不清,難以蘇醒。

他們兩個人相互依靠著,扶持著,如今仍然進展不大,她怎麽還能肆無忌憚的撒嬌,就這麽把所有壓力都丟給師兄一個人背負?

想到這裏,玉襄深吸了口氣,稍微調整了些許情緒,勉強笑道“沒什麽,就是太久沒看見你了,想見見你。”

她假裝自己在開玩笑,忘一卻定定的凝視著她,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一語道破“你想家了?”

玉襄咬住了嘴唇。

見狀,忘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要麽……你聯系一下伏淩?”

玉襄望著他。

她沒說話,可是表情卻好像很是渴切的在問“可以嗎?”

其實忘一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他終究不忍玉襄失望,緩緩地點了點頭。

……

一百年。

玉襄杳無音訊,已經走了一百年。

對於修真者來說,百年的時光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對有情人來說,縱然分秒,亦是煎熬。

玉樓真

人輕輕一嘆道“他倒真是忍得住。”

“他看起來聰明,其實一根筋的很。”武德的語氣帶著些淡淡的感慨,“又或許是……沒遇上別的能叫他心動的?感情這種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他說的好像勘破了情愛一般,但其實自己也不懂。

他不懂,若是伏淩喜歡玉襄,為什麽知道她不告而別以後,只是靜默了一時,便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尋不問。

可若是說他不喜歡玉襄,這一百年間,他妥帖收藏著她寫給他的檢討,可無論他多麽小心,即便是仙家制紙,也因為多次的展開、、折疊,而摩挲出了毛邊。

發現這一點後,除了練劍,伏淩便在屋內,提筆謄抄她寫給他的一字一句,又或者是去玉襄最喜歡的懸崖旁邊,靜靜地觀賞日出日落。

武德當然也問過,為什麽不去找她,伏淩當時看了他一眼,看起來不是很想搭理他。

他原本就長著一副面無表情,看起來便心情不好的樣子,等到心情真的不好起來,就越發的叫人不敢靠近。

大約是覺得,這個少年越發的清寒入骨,終日與劍為伴,太過孤洌,每日他練劍時,廣寒峰上的桃花,就會被女弟子們催著盛放——雖然自己不能陪著他,也定要以夭夭灼灼的桃花為他作伴。

她們喜歡伏淩在煙霞般絢爛的桃林中舞劍,更喜歡他的劍氣霜寒,似能蕩盡天邊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