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玉襄愣了愣,然後張開了手臂。

見狀,毗沙摩將那只小貓放在地上——它也不跑,只是蜷在他拖曳在地的長袍袍擺上,嚶嚶低叫著,在布料皺褶中跌跌撞撞的撲騰——隨即彎下腰來,小心的將雙手搭在她的肩頭,克制的將額頭抵在了她的肩膀。

玉襄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脊背,關心道“好像比之前好了些許了?”

毗沙摩自從被毗盧王變成沙礫過一次後,便似乎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只要他看見沙礫,就會無法控制的感到暈眩,冒冷汗,幹嘔,惡心,哆嗦,嚴重時甚至會昏厥休克。

一開始他還住在玉襄的宮殿裏,因為從這裏向外望不見沙漠,所以沒有人發現這一點。直到毗沙摩搬出去,有一次在王宮中隨意漫步,瞧見了遠方廣袤的沙漠後,頓時呼吸急促,冷汗淋漓,渾身無力的軟了下去。

當玉襄趕到時,他躺在地上,臉色慘白,不省人事。

她急得不行,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好轉,只得亦步亦趨的守著他,直到他蘇醒,然後繼續寸步不離的照顧他。

過了好幾天,毗沙摩才慢慢的從見都不能見到沙子,到慢慢的可以看見,但撐不住三分鐘就會暈眩,到可以忍耐的更久——

如今即便是看見沙漠,也能忍住不適了。

這期間,玉襄很清楚自己沒能幫上任何忙,她並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就算知道一些心理學知識,也只是一些淺薄的碎片化的不成體系的觀點。所以,他能恢復的這麽快,全靠他自己。

都說創傷後應激障礙很難控制自己,甚至可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應,但毗沙摩卻硬生生的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力,重新掌控住了自己的身體與精神。

即便是一直看著他的玉襄,都難以理解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在這方面,她再一次側面體會到了他的可怕之處。

“嗯……”毗沙摩低聲道“可以……忍到三天左右了。”

他說著,輕輕的嘆了口氣,向她透露出一種“我感覺很疲憊但在勉強忍耐”的訊息。這會讓玉襄覺得,自己應該更加支持他,而不會輕易拒絕他。

果然,當他試探著將玉襄攏在懷裏的時候,少女微微一頓,卻選擇了容忍。察覺到她並沒有抗拒,毗沙摩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很難說是乘熱打鐵,還是得寸進尺的收緊了臂彎,將她在懷中抱緊。

玉襄被他帶著緊貼在了他的胸口,她有些不大適應如此靠近,卻想,毗沙摩這些日子鮮少再流露出真實的情感,叫人難以捉摸,如果任其發展,不能及時幹涉,到時候隔閡越深,後果一定大大不妙。此刻他難得願意親近她,一定是非常難受,才會克制不住的向人尋求安慰。若是拒絕了他,恐怕會令他的狀態更加惡化。

但這麽抱著,還是太過於親昵了,為了不讓氛圍變得過於奇怪,玉襄伸出手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努力將這個擁抱的含義往單純的安慰和支持上靠。

不過……

毗沙摩自然感覺的出來這一點,他將臉在她的頸窩處埋得更深,心想,你又能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呢?

……

玉襄為毗沙摩帶來的貓取名為大道。

一開始她感覺有些大逆不道的惴惴不安了一會兒,發現也沒有天打雷劈之後,便心安理得的這麽叫了起來。

她抱著大道在王宮內隨意走動,知曉了不少賀摩國的風俗人情,月神與日神常伴身旁,即便離開王宮,也會化作人形陪伴左右,於是只有在晚上,玉襄才能得空與師兄匯合,交換一下情報。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權利要求

獨立的生活和完全私密的距離,所以縱然要守在毗沙摩身邊,也做不出那種硬拘著他呆在自己身邊,哪也不準去的軟禁行為——她自然也做不到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推己及人,玉襄覺得那實在是一種討人厭的監視行為。

毗沙摩不傻,在察覺旁人的情緒心情上,他敏感的厲害,分得清什麽是假裝友好的防備,什麽是真實誠懇的關心。

玉襄幹脆就不去煩他,只是在他身上加了一個保護性的法術一旦他遇見危險,她便能夠知曉,從而及時趕到。除此之外,沒有束縛他的任何行動。

除非——她聽到了什麽讓她在意的信息,便會格外留意,調查清楚。

比如,王宮裏的侍從們都說,毗沙摩完全倒向了大王子普光,盡力的撮合他與慈蜜公主,總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纏著梵深王子,為他們創造機會。

只是這樣麽?

基於對魔教教主最淺薄的了解,若是真的卷入這種政治紛爭,玉襄不認為以他的性格,會如此真心實意的屈從於某人之下,為他心甘情願的沖鋒陷陣——他對她這個“仙人”都說不上忠心耿耿,更何況是一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