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輕薄(第2/2頁)

他看她沒有立即出聲拒絕,急切地走上前去,欲解舟纜,卻見舟上無漿,登時僵站在那裏,幽亮的眸光微微閃爍著,如星子沉落水中,掙紮著不肯沉入水底、徹底黯淡無光。

夜風愈發大了,吹得池旁薔薇紛落,吹得池中蓮影晃亂,也吹得女子輕薄的裙裳,為風曳起,翩飛如蝶,一直靜駐不動的溫蘅,微走幾步向前,就近折下一支臨近池邊的翠綠蓮蓬,輕道:“在琴川遊湖賞蓮的時候,你曾為我摘剝過蓮子,今夜,我還你。”

……那是在前年夏日,他邀她遊湖,款將小舟劃至藕花深處歇下,攀折了一支最是飽滿的蓮蓬,邊望著她輕搖羅扇賞荷,邊在旁為她折剝蓮子,心中之歡喜濃情,比之炎炎夏日,更為濃烈熾熱……

……那時他們相識相知已有數年,雖還未將愛意宣之於口,但早已心照不宣,他將新剝的蓮子,小心擱放在舟沿的小碟上,看她擡指捏拿,立含笑道:“三思,吃人的嘴軟,你若吃了這蓮子,待會我問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拒絕……”

……她猜到他將要問什麽,雙頰微紅,指尖處拈著的一枚蓮子,卻沒有放回碟中,聽他鄭重地相問可否愛慕時,雖沒說話,也沒放下扇子看他,卻將那枚在指尖都攥熱了的蓮子,輕放入了口中……

時隔一夏,人事變遷,夜月下的蓮池旁,沈湛望著溫蘅折剝蓮蓬,玉指纖纖,將一粒清涼的蓮子,放入他的掌心,嗓音亦清涼如水,“往事,我都記著,可我不念了,不能念了,原想和離之後,與你雖夫妻緣盡,但仍可為舊識知交,這一世偶爾相見時,還能頷首示意、閑說幾句,卻不想,原來我們,連這樣淺薄的緣分,都是不能有的,往後,我不能再視你為琴川的沈明郎,你是武安侯沈湛,是華陽大長公主與老武安侯的獨子,我是定國公府的遺孤薛蘅,這是刻在我骨血的命,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父母,我認了。”

溫蘅輕將沈湛僵涼的五指蜷起,令他握住那顆蓮子道:“明郎,我們……都認了吧。”

沈湛緊攥著掌心的蓮子,望著月色下她沉靜的容顏,心中隱有千言萬語,可卻像是失去了發聲的能力,嗓子幹啞痛裂,唇齒輕顫著一絲聲氣也發不出來,只是滿天的煙火,在此時突然綻放,流光溢彩地照亮了滿池夏蓮,繽紛迷離,璀璨奪目,令人有一瞬心神恍惚,仿佛仍置身去年上元夜,在漫天絢爛的煙火下,他在她耳邊輕道:“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沒有了,再沒有了……

心痛到至深處,便連痛也不知為何,只因其他所有的情緒,都已為痛淹沒,麻木到心神僵冷,魂魄遊離,只是遵循本能地展臂抱住身前女子,可卻似什麽也擁抱不住,低首觸上她的唇角,也是微涼地心顫欲裂,似是碰一碰,就要碎了,再不復往日的溫熱相接,說來那往日,早已十分遙遠……

花開一瞬的煙火,如消散的星子,淋漓落入池中,緊握在女子肩頭的雙手,終也慢慢無聲垂下,沈湛聲低如熄滅的火星,輕道:“好。”

溫蘅回到承明殿時,已近亥初時分,走進殿內,便見皇帝正端坐在書案前批看奏折,全神貫注,眉宇凝肅,似已在此忙碌了許久,專注到兩耳不聞外界之事。

她走至窗榻處坐下,立有宮侍躬身近前詢問,“夫人,禦膳房一早備好了蜜桃乳酪,您現在可要用?”

皇帝似因宮侍這一聲問,才注意到殿內多了一個人,擡眼看來,“夫人回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朝她走來道:“現在就用吧,朕也陪夫人用上一碗。”

侍女應聲退下,沒一會兒,就端來了兩碗乳酪呈上,溫蘅因調理身體之故,每夜都得吃上這麽一碗,這些時日下來,本就因懷有身孕易犯惡心的她,早已吃膩,只是為了孩子,仍是忍著夜夜用上一碗,她端起手邊的蜜桃乳酪,持勺慢慢地舀用,聽坐在對面的皇帝,閑攪著碗中乳酪道:“都快亥初了,夫人這去的,有點久啊……”

溫蘅擡眸,看向咫尺之距的皇帝,皇帝瞎攪乳酪的動作一頓,默了默道:“……朕的意思是,夜深了,夫人身子沉重,該早些回來歇息,在外走太久,會累的。”

溫蘅沒說話,眸光掠看過皇帝衣頸處的一片薔薇花瓣,繼續微低首舀吃乳酪,眼角余光中,皇帝一直盯著她的唇角看,直到她放下空碗,再次擡眸看向他,也沒挪開目光,手指著他所看處,期期艾艾地對她道:“夫人這裏……沾了一點……”

溫蘅順著他所指方向,執帕擦了一下,卻並沒什麽。

皇帝道:“……朕幫夫人擦擦。”

他輕抽了她手中帕子,一手撐著桌面靠近前來,一手執帕欲拭,卻在將碰到時垂下手腕,轉而低首輕觸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