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心事

海棠春塢內,沈湛見溫蘅始終不言不語,心中擔憂。

他知道妻子為何如此,昨夜建章宮之事,今晨慕安兄之事,這兩件事,亦沉如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他雖生來身份顯赫,乃華陽大長公主與武安侯獨子,但與皇室貴族子弟,都只是泛泛之交,去青州上任前,真正的友人兄弟,唯有從前的六皇子、如今的聖上一位,後來在青州與阿蘅相識相愛,也與慕安兄漸漸熟絡,他敬重慕安兄品行才學,端方君子,如切如磋,又有阿蘅這層關系在內,雖與慕安兄相識時間遠短於聖上,漸也視慕安兄為親友兄長。

問平生,他沈明郎獨此兩位兄弟友人,他也原以為,此生能與六哥和慕安兄兩位至情至性之人,為親為友,是他沈湛的幸運。

但不過短短一夜,一切都天翻地覆,相識十幾年、原以為肝膽相照的六哥,竟在建章宮內,調戲他的妻子,若非他恰好來到建章宮外,撞破此事,已除了阿蘅鞋襪撫摸親吻的聖上,後來會對阿蘅強行做些什麽,他略微深想,便心驚肉跳,胸中陰霾翻攪,如尖刀劃過胸膛的劇痛,能將他整個人淹沒。

建章宮之事,已令他心緒沉郁陰鷙,他強行壓抑著回到家中,又從慕安兄口中聽到了那樣一番話,被他視作端方君子的慕安兄,在他的詢問下,竟道出他是為了駙馬的身份、為了仕途順暢,有意設下玉鳴殿之事,他所以為的濁世清流君子,卻自剖心胸,稱是附鳳逐權之人……

連番驚駭打擊,令沈湛心思狂亂,如陰霾遮天,整個人被這兩件事沉沉壓著,反復思量著他在這世上的獨二位親友,思量著他對慕安兄品行的敬重,思量著他與聖上的多年情誼,慕安兄的轉變,令他震驚,而聖上昨夜之舉,若非無意為之……

……原可交付生死,九死不悔,可現下,昨夜在建章宮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幕幕,總是不斷在他眼前閃現,每多回想一次,曾經堅如玄鐵的信任,便多一道裂縫,若這裂縫一道道遍布信任表面,曾經的堅不可摧,只要外力稍稍一碰,便會碎成齏粉……

……其利斷金……

去夏離京視察大梁各地水利,路經武威城時,牢記兒時承諾的他,特地為聖上向徐先生求做了一把烏金匕首,並請徐先生篆刻了這四個字,後來,他也見聖上將這烏金匕首陳設在日日可見的禦案前,他與聖上之間,向來是這樣,許多話無需明說,兄弟情義,都刻在心裏。

論說兄弟情義,聖上絕不會對他的妻子,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他熟知聖上性情,縱是醉酒,亦能自持,昨夜失態到那種地步,不該是往日的聖上,會做出的事情……

他不想猜疑,可他不得不猜疑……

沈湛心亂如麻的同時,也清楚知道,妻子心中的難受,絕不會比他少半分,慕安兄在妻子心中是何分量,他最是明白,願以自己性命擔保兄長清白、願與兄長同生共死的妻子,親耳聽到慕安兄說出為了附鳳逐名、設計利用自己妹妹的實情時,心中會是何種滋味,而昨夜建章宮中,面對當朝天子的強逼欺辱時,妻子又受到了怎樣的驚嚇和難堪屈辱……

心疼擔憂妻子的沈湛,暫壓下自己的滿腹沉思,為設法讓妻子暫拋開昨夜今晨之事,想想值得高興的事,脫離現下魂不舍舍的狀態,他攬握著妻子的肩臂,含笑輕道:“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早想好了我們孩子的名字……”

溫蘅因沈湛這一句,凝望墻上和合二仙圖的眸光,緩緩垂落,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上。

……一個多月,與那人半點幹系也沒有,這是她與明郎的孩子,是她以為那人終於罷手,她得到了解脫,在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時,懷上的,與明郎的孩子……

正想得出神,明郎輕將他修長溫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與她一起感受著他們的孩子,輕聲問道:“想不想提前聽一聽?你若覺得不好,那名字就由你來取,我聽你的。”

雖然愛憐腹中未出世的孩兒,但溫蘅心中,並非只有為母柔情,沉重的心事,如千絲萬縷,緊緊糾纏撕扯著她,她恨不能抽刀快斬亂麻,卻又不能,那不是亂麻,每絲每縷,都是她的心,牽著她的情 ……

……昨夜離開建章宮後,她原已下定決心,回來後,要和明郎坦誠一切,而後分開,無顏再見他的她,要與他斷了這夫妻情分,永遠分開……

……但這孩子,竟像是洞曉了她的心聲,在她在建章宮這等難堪屈辱之事後,終於下定決心要與明郎分開時,以那樣的方式,速速告訴他她的父親母親,他她的存在……

……他她是不願見父母分離,所以不再和她這個母親“玩捉迷藏”了嗎……可是,他她的母親,卻並不是他她父親心中的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