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怨婦(第2/2頁)

京郊幽篁山莊,被視作“奸夫”的皇帝陛下,已在臨水清榭中,孤坐了有大半個時辰,這大半個時辰裏,他先是驚覺自己在與她的這段關系上,怎麽像個淒淒切切、苦等君主的後宮怨婦,如此臉色陰沉、心情復雜地想了許久,又見她遲遲不至,忍不住去想,她會不會在來的路上出事了,她是不是突然生病,無法出門了?

來京郊的路上會出什麽事?遭山賊劫虜?這不可能,如今大梁治安平定,何況是在天子腳下?!

突然病了?可若她是真病了,他也無法上門去看,武安侯的“沈宅”不比青蓮巷溫宅,雖能悄悄潛入,但若留下蛛絲馬跡,叫心細的明郎察覺,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這般孤坐在榭中,心亂如麻地想著,越想越是深遠,心道若是她哪日病重,病得快要死了,他也不能去看,每日飲食用藥,是明郎衣不解帶地照顧她,臨終之際,她也只會緊緊牽著明郎的手,和他訴說遺言,她在這世上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明郎,所眷戀不舍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明郎……

……她生前是明郎的妻子,故去後,也仍是明郎的妻子,她墓碑上鐫刻的是“沈湛之妻”,她將會被葬在沈氏祖墓,明郎每每思念她,就可去墓前與她說說話,百年之後,明郎會葬在她的身旁,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光明正大的一對,而他,是永永遠遠見不得光的……

……許多日常小事,他不能去做,這樣要命的生死大事,他也不能碰,縱是她命懸一線,他也只能在宮裏等聽著她的消息,不能親眼去看她,親手去照顧她,去見她在人世的最後一面,聽她在人世的最後一句話,她故去後,他連看看她的遺容、去她墓前上柱香,也不能……

皇帝越想越是心灰,將方才淪為“深宮怨婦”的怨氣,都沖淡了不少,他正心有戚戚,忽聽榭外趙東林傳報“楚國夫人來了”,忙站起身來,向外看去。

澄亮的秋陽拂灑下,她在宮人的引領下,踩著庭中青石小徑,慢慢地向這裏走來,不羈的秋風帶起了她淺黃白的蜜合色裙裳,臂挽的同色披帛,隨曳在身後,宛如雲霞曉煙,一如裙裳素雅,綠雲堆就的墮馬髻,亦梳攏得清簡,只一支蓮花金步搖斜斜簪著,隨她緩緩前行的步伐,在鬢邊輕輕地搖曳著細碎流蘇,折映著如金秋陽,灑落在她澄靜的秋水雙眸中,漾起粼粼波光。

皇帝思伊心切,正欲出榭去迎,忽地想起自己身上出過汗,不知有無留下難聞汗味,一邊懊惱不早些想起此事,好去換件衣裳,一邊忙低首輕嗅,發現衣袍上熏香很重,除了龍涎香氣,什麽也聞不出來,這才放下心來,擡步出了清波榭,向她走去。

其時將近申初二刻,陽光也不似午時暖熱,照在身上,似溫似涼,皇帝徑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問:“夫人怎麽來得這麽晚?”

她微垂著頭,不說話。

皇帝也不急著追問緣由,牽著她的手,回走到清波榭,令她與他一同憑欄而坐,讓宮侍將備好的茶點水果端上來後,盡皆退下。

眾侍隨趙總管退得幹幹凈凈,偌大的庭園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行事,都無需顧忌。

皇帝心中滿意,但因原想與她相會兩個時辰,因她遲來,時間直接折了一半,他倍感光陰如金,一手柔握著她的手,一手勾摟著她的腰,令她親密挨坐在他身旁,輕聲再問:“夫人怎麽這麽晚才來?朕等了夫人好久……”

她還是不說話,皇帝凝看了她一會兒,也不問這事了,從袖中取出那只蘅蕪香囊道:“夫人上次將這香囊遺落在驚鴻樓內,朕拿來交還給夫人。”

她終於略擡下頜,眸光落在他手中的蘅蕪香囊上。

皇帝也不直接為她在腰畔系上,而是將香囊放到她手中道:“夫人打開看看。”

她擡眸看了他一眼,手接過香囊,慢慢將香囊系帶解開,皇帝手摟著她,望著她身上的裙裳顏色,與那日在買賣街相見同色,不由於心中默默感嘆,朕與夫人,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