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生(第2/2頁)

雲瓊打開一方口脂盒,原要挑染些許,親自為楚國夫人點絳唇,但一直沉默不動的楚國夫人,卻擡起手來,纖白的食指在口脂盒內輕輕一拂,對著身前的鸞草銅鏡,靜望著鏡中顏色嬌妍的女子,以沾染鮮紅口脂的指腹,面無表情地自行輕塗香脂,一下又一下緩慢地揉過柔軟的唇部,如在堅定心緒,反復下定決心。

雷雨聲歇,趙東林侍立在旁,默看寢殿內的聖上,一時負手走到窗下,望著殿外禦階雨水傾流,看著神色沉靜,兩節手指卻總忍不住扣扣窗欞,一時慢步踱至花觚前,賞看晚間宮女新插的鳶尾花,撫撫這朵,撫撫那朵,漸將幾朵鳶尾花掐得不成形狀,如此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在聽到推門聲響、環佩聲近時,三步並作兩步,走至榻邊,拿起枕邊一本書,倚榻翻看,神情那叫一個沉凝專注、古井無波。

最後一道雕花隔扇被拉開,趙東林見楚國夫人在宮女引領下、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略一揮手,領諸侍退下,親手闔上隔扇門。

澄金磚地平滑如鏡,霽藍釉描金海水雲龍瓷甕裏的雕鏤冰山,緩緩融滴成水,鎏金風輪款送著冰山涼風,混著掐絲琺瑯三足香鼎吐送的龍涎香氣,熏染地滿殿清涼芬芳,裊裊繚繞至為金鉤挽起的榻前帷帳處、錦褥鋪陳的寬闊龍榻前。

溫蘅朝倚榻看書的大梁天子跪下,再一次求請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年輕男子,“臣婦兄長蒙冤,請陛下明查。”

皇帝早聽到她走近的腳步聲,一直繃著沒擡頭,此時聽她開口說話,才不再拿喬地擡眼看去,結果卻是一怔。

他只是讓趙東林安排她沐浴更衣,沒承想這家夥按著妃嬪侍寢規制來辦了,皇帝看她身形輕纖地跪在那裏,薄軟輕透的淺粉色裙裳,如煙如霧地攏在身上,冰肌玉骨隱約可見,傾髻如雲,碎蘇如雨,妝容一如妃嬪秾艷,但卻襯得她氣質愈清愈淡,想叫人將她緊攏在懷中,碾碎這清淡如冰的表面,讓她的雙頰真正紅艷起來,明眸似水,嬌嗔嫵媚,就像春風滿月樓那夜一樣。

皇帝想得心熱,面上依舊淡淡,信手擱了書卷,下榻扶她站起,“夫人起來說話。”

溫蘅見聖上始終不回復她的求請,既不答允也不拒絕,就如未聞一般,默了默道:“……那夜在南薰館,是臣婦不識好歹,只要陛下願緩停臣婦兄長的斬首之期,還臣婦兄長一個清白,臣婦願……”

她頓了頓,藏於袖中的手暗暗攥緊,垂著眼道:“……願與陛下,做一夜夫妻。”

皇帝卻淡淡吐出兩個字,“不夠。”

溫蘅驚惶擡頭,見身前的年輕天子眸光幽亮地凝望著她,嗓音低沉道:“一夜不夠,朕要一生。”

饒是溫蘅心裏已料想到今夜會發生什麽,已做好了為救哥哥豁出一切的準備,也不會想到聖上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驚怔地望著身前的聖上,見他微微低首,幾是貼面地靠近前來,熾熱的呼吸輕撲在她面上,嗓音輕低,如噙誘惑,“夫人肯嗎?”

素白的指甲幾要掐進掌心,溫蘅僵站著說不出一個字,皇帝緩緩站直身體,一如那夜在南薰館道:“朕不著急,夫人慢慢想。”

他重又踱回禦榻之前,拿起那本書,倚榻翻看,溫蘅如石雕木偶般,怔怔望著倚榻看書的聖上,耳聽著殿角銅漏之聲,一滴又一滴,昭示著時間的無情流逝,宛若在催魂奪命,滴滴落進了她的心裏,不斷上湧,令她如陷深淵,越發呼吸困難,似將要窒息而死。

皇帝雙眼盯著書頁,其實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耳聽著她無聲地站在那裏許久,終於一步步地,挪近前來。

皇帝繼續不動如山,連眼皮也不擡一擡,如此又過去片刻,他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解衣細音,眼角余光處一道淺粉色的艷裳如花般綻放落地,眸中眼珠終於忍不住提溜著輕轉了轉,擡起眼簾,見燭映紅紗的灩灩流光中,美人如玉,她雪白的身子靠近前來,一只冰涼的手,也撫握在他手臂處,輕輕道:“這是臣婦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