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冬菜

在北方,冬菜其實就是腌發酵的白菜,不過這個白菜都是先曬幹的,這邊兒的冬菜分成了京冬菜和津冬菜,京冬菜帶了個京字兒,其實主要產地是在山東的日照,因為早些年一直進貢給皇帝,所以叫京冬菜,津冬菜就是天津產的了。

打開壇子看一眼,陸辛說:“這是靜海產的葷冬菜啊。”

他還沒忘了跟沈小甜解釋一下,說:

“這個葷跟肉不肉的可沒關系,其實就是蔥、蒜、韭菜這些氣味兒大的東西,佛道兩家所謂的‘五葷’各有講究,倒是挺嫌棄蒜的,我說這個是葷冬菜,就是說這個是加了蒜的冬菜。”

沈小甜默默點頭,記下了新的知識點。

壇子裏的冬菜是金黃色的,菜葉子上略有點兒綠,根根兒分明的菜絲上掛著白色的鹽霜。

“小陸說的對,我兒媳婦就是天津靜海的,這個菜是我親家做的。我之前我老伴兒商量過了,以後就在這兒養老,也不惦記我兒子他們了,他們這些年輕人反倒懂事兒了,前幾天還專門回來帶我去辦了護照,說今年過年帶我們出國去。”

馬爺爺說著話,手裏的夾餅一個接一個做好了,

楊奶奶的耳朵能聽見了,馬爺爺說話的嗓門也沒小多少,藏著笑的聲音跑得比鍋裏蒸騰出的肉香氣還遠,小飯館的玻璃窗上蓄了一層的水滴,仿佛一下被他的聲音震落了好幾顆。

楊奶奶扭頭看自己老伴兒,說:

“你聲音小點兒,人家是來吃飯的,又不是聽你說閑話的。”

“哎呀,小陸和小甜都愛聽我說,對不對呀?”

沈小甜點頭說:“對呀對呀,馬爺爺的故事一講起來,夾餅都更香了!”

這話聽得馬爺爺一下子就更高興了,要不是沈小甜執意拒絕,他都想撈塊帶蹄筋兒的肉讓她直接帶走。

走出兩個老人的店,沈小甜轉頭,一邊兒是老人忙碌的身影,一邊兒是被窗上層層水汽遮擋的食客們。

像一副精彩的年畫,長久地鐫刻在了小城樸舊的街頭。

又因為老人過年會跟孩子們一起出國去玩兒,另有了一重不一樣的味道。

回家,兩個人是一塊兒坐了公交車,陸辛的大手摩挲著那壇子,說:

“這津冬菜的名兒你可能第一次聽,但是在廣東肯定吃過,很多潮汕的館子裏都有,湯啊,粥啊,都是他們用來提鮮的。”

沈小甜眨眨眼:“潮汕?”

陸辛點頭,笑著說:“沒想到吧,明明是天津人舌頭邊兒最簡單的一點腌菜,到了潮汕就被人玩出花兒來了。龔師傅就跟我說過,冬菜真是個好東西,冬天頂好的白菜裏面藏著頂鮮甜的味兒,潮汕人的舌頭能吃出來。”

今天的天氣比較冷,車窗關得嚴實,正午的陽光照進來,沈小甜眯著眼睛看著窗外。

她聽見陸辛說:“所以啊,只要是好吃的東西,總有能發光的地方,從北到了南,也會遇到會珍惜它的廚子。”

他對著壇子笑了一下,又笑著看沈小甜。

沈小甜慢慢地說:“液體的凝固點隨著濃度的升高而降低。”

突如其來的知識點,就像是停車後打開的車門,帶來了不一樣的空氣。

沈小甜也看著陸辛,然後笑著說:

“冬天的白菜為了抗凍,就要提搞細胞液濃度,所以本來是不溶於水的纖維素分解成了溶於水又有甜味的單糖。然後這些單糖隨著白菜被曬幹就留在了菜裏,經過鹽腌漬和之後的發酵獲得更豐富的風味物質,再加上蒜,做好之後,從北方被運到南方,從天津運到潮州一帶……我說的對吧?”

陸辛點頭:“小甜兒老師一出手,立刻就是穩穩的。”

沈小甜還是笑,她的手放在了陸辛的手背上。

今天陸辛是戴了騎摩托時候的手套出來的,粗重的手套上面,白白小小的手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奇妙造物。

陸辛連忙把手從手套裏脫出來,反握著沈小甜的手說:

“還行,不涼。”

“我不是想說這個。”沈小甜笑嘻嘻地看著陸辛,陽光照在她的眼睛裏。

她說:“我就像是這個冬菜,轉了一圈兒,遇到了你這個野廚子。”

“不對。”陸辛的眉頭挑了一下,說,“我才是這個天津衛裏被人端出來的一壇子冬菜,走南闖北,上車,換車,被人搬來搬去,然後就遇到了咱們的小甜兒老師,品品嘗嘗,說:‘這個味兒不錯,我先留著吧’。”

沈小甜的手指頭在陸辛的手心裏撓了撓,說:

“你要是冬菜啊,那一定是味道最好的一壇子了!我肯定一下子就抱著藏起來。”

陸辛看著沈小甜的手,垂著眼眸笑了一下。

“聽小甜兒老師的意思,是您慧眼識珠,早早把我給定下了?”

“那是。”沈小甜是笑著的。